第九十章 黄果兰
扬扬是头天傍晚的时候来到云水度假村的。
下午3点半就放学了，和平时一样，扬扬背着书包，脖子里挂着钥匙，沿着街道走路回家。
学校离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要沿着县城的主干道走上半个消失，再穿过一条小巷，整个路程要走大约50分钟。
下午的阳光很好，已经到了暮春，萍水县城处在群山怀抱之中，县城里大街小巷的绿化面积很大，天气还不是很热，空气中洋溢着黄果兰的清香。
扬扬被那幽幽的清香所吸引。扬扬才上小学一年级，也许是处于女孩子的天性，也许是受妈妈的影响，也许，是受那孤独和狭小的居住环境的压迫，小小年纪的扬扬，对美有着一种不同于寻常孩子的敏感，包括色彩、气息和外形。萍水的女子很少用化妆品，但喜欢在胸前戴上两朵黄果兰花骨朵，雪白的黄果兰带着幽幽的甜香，既是视觉装饰，又是天然的香水，那气息，要比那些昂贵的法国香水纯正自然得多。
扬扬看见街道旁一株粗大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瘦瘦的老人，老人形容枯槁，骨瘦嶙峋，一身蓝布长袍，腰间缠着白腰带，手里拿着一个小挂架，架子上挂着一排黄果兰，花骨朵用白线串成两朵或的三朵一束。两个姑娘和老人讨价还价。
“两朵一块，三朵两块。”老人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买两束三朵的，两束三块嘛。”姑娘们说。
“妹儿，你们晓得撒，那黄果兰树那么高，我一个老头上树也不容易，赚点稀饭钱撒。”
“算了，算了，两块就两块。”姑娘们见老头说得可怜，掏出四块钱，买了两束三朵的。戴在胸前，互相看了看，满意地走了。
扬扬走到老人面前，呆呆地看着雪白的黄果兰，鼻子抽了抽，黄果兰在阳光下芳香四溢，那味道真甜！
“妹儿，要买黄果兰？”老人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却流露出慈祥的微笑。扬扬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摸了摸口袋，脸上红了。
扬扬的口袋里有三块钱，是妈妈给的晚饭钱。扬扬犹豫了一下，掏出了钱，递给老人，细细地说道：“爷爷，我买一串两朵的，一串三朵的。”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向两侧延伸：“妹儿，给谁买呀？”
“两朵的给我，三朵的给妈妈。”
老人点点头，从挂架上取下两串花骨朵，送到扬扬手里，却没接扬扬的钱：“妹儿，早点回家吧。”
“钱。”扬扬瘦瘦的胳膊举着三块钱。
“回家吧。”老人推回了扬扬高高举起的胳膊。
“爷爷，我妈妈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你不收钱，我就不要花了。”扬扬说着，把黄果兰递了回去。
老人爱惜地抚mo着扬扬的小脑袋，叹息道：“好孩子，别人的东西不能要，爷爷送给你的花可以要，爷爷认识你妈妈。”
“真的？”扬扬不相信。
“真的。”老人肯定地回答：“你妈妈叫流云，你叫扬扬。爷爷说对了没有？”
扬扬瞪大了眼睛：“爷爷，你怎么知道？”
老人笑了，笑得古朴而天真，那笑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沧桑。老人拍了拍扬扬的肩膀：“快回家吧。”
扬扬收回了胳膊，叫道：“谢谢爷爷！”拿着黄果兰，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
扬扬沿着大街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黄果兰的甜香让她着迷。拐过一个街角，她看见不远处，走着一个高高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打着天蓝色的领带，脚下一双黑皮鞋，和几个人一起，说笑着走在人群中。
扬扬快走几步，追了过去，离着那人五六，仔细打量着，心头咚咚乱跳。
他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阳光下，神采飞扬。
扬扬看见的，正是是三年前，抱着扬扬在雨夜里飞奔的天风。他现在的名字叫李山海！
李山海是来县城请客人的。云水度假村的大宴宾客进入了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县里的老朋友，需要李山海亲自出面邀请。
李山海忙着和客人们说说笑笑，根本没注意到扬扬的注视，其实，谁又能注意到一个在大街上独自行走的小姑娘。
李山海在前面走着，走得很快，扬扬在后面吃力地跟着，街上人声、车声交织吵杂，扬扬听不见李山海在说什么。她不敢肯定那个帅气的男人是谁。毕竟，扬扬和李山海的一面已经三年多了，一个孩子的印象再深，也有模糊的时候。
扬扬跟着李山海那群人走到了汽车站。李山海带着人上了一辆大巴，扬扬也跟着上了车。
李山海坐在大巴前半车部，继续和客人们暄寒。扬扬坐在后面，车开了。售票员走到扬扬身边，扬扬掏出三块钱，售票员有些诧异，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坐车。售票员收了扬扬一块五。
大巴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才到了白水崖，扬扬跟着李山海下了车，跟着李山海，到了云水度假村。
云水度假村里宾客云集，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这个小姑娘。就是有人注意到她，也以为是哪家带来的孩子，谁也没问。扬扬徘徊在门廊下，远远地看着李山海，肚子饿得咕咕，闻着满满一场院香喷喷的饭菜，只能往肚子里咽口水。
李山海端着酒杯，在酒席间穿梭往来，扬扬的眼睛始终跟着李山海。
天黑了，饥肠辘辘的扬扬冷得发抖。可还是强打精神，守在在清冷的门廊下。
接着，云水度假村里乱成一团，大人们奔跑呼叫，扬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睛里，只有李山海。直到李山海被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带进了客房里。
扬扬看不见李山海，终于熬不住了，倚在门廊的立柱下，睡着了。有人发现了扬扬，摇醒了她，扬扬睡眼惺松，一脸茫然，别人还以为是哪个病人家的孩子。就把扬扬抱到门廊边的客房里。
扬扬在客房里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满是李山海的影子。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立即就被惊醒了。爬起来跑出去一看，李山海正站在门厅中央，对着满场院的人大声说话。
李山海的声音传到扬扬的耳朵里，扬扬彻底清醒了。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和三年前扬扬听到的一摸一样。
——“你哪里也不要去！”那个声音在扬扬的脑海里盘旋，那个坚定的声音，让扬扬信赖而踏实。
扬扬终于忍不住了：“爸爸！”
“扬扬！”扬扬看见李山海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听见李山海那温暖厚重的呼唤。
扬扬已经没有任何胆怯和迟疑，他是爸爸！只有爸爸才知道她的名字！
“爸爸，爸爸，带扬扬回家好吗？”扬扬奔跑着，呼喊的，她终于找到了爸爸，自己的爸爸，同学们都有爸爸，扬扬也有，扬扬有一个世界上最帅的爸爸，最爱扬扬的爸爸，爸爸给扬扬买了芭比，多漂亮的芭比啊！
可是，李山海被扑进怀里的扬扬惊呆了。他认出了扬扬，却没想到扬扬喊的爸爸就是他！
不光李山海被惊呆，满场院的人都被惊呆了。溜溜更是瞪着一双眼睛，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对“父女”。和李山海做了十几年的朋友，这朋友竟然有一个连他都不知道的女儿！
“爸爸，爸爸。”扬扬稚嫩的声音的场院里回旋：“回家嘛，回家嘛！”扬扬摇着李山海的胳膊，撒起娇来。
李山海被扬扬摇得头晕脑胀。陈副局长眯缝着眼，慢条斯理地说：“李总，你现在还不能回家，得先去局里配合调查，请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们会照顾好的。”
“我，我的孩子？”李山海还没反应过来。
扬扬急了，叫道：“爸爸，爸爸，不要走，扬扬要回家，要回家。”扬扬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扬扬太委屈了，一个人走了那么远，挨冻受饿了一晚上，终于找到了爸爸，找了三年的扬扬终于找到了爸爸，可是爸爸却不回家！
李山海被扬扬冰冷的身体和滚烫的泪水刺得醒了过来，双臂抱起了扬扬，柔声说道：“扬扬，别哭，别哭，我，我现在不能回家，你先跟叔叔阿姨回家，好吗。”
“不！”扬扬死死抱着李山海的脖子，泪水流进了李山海的脖子里，刺得他心头生痛。
“扬扬，听话。”李山海抚mo着扬扬的头发：“我，我会回……去看你的。”
五妹子走了过来，她眼泪滴答了一晚上，刚刚被扬扬的呼喊惊得停止了哭泣，又被扬扬的呼喊搞的眼泪汪汪。
五妹子说道：“妹儿，莫哭了，爸爸有事，嬢嬢送你回家，嬢嬢向你保证，爸爸办完了事，一定回家！”五妹子边说，边狠狠瞪着李山海：“山海，你快给孩子说句话呀！”出于女人的天性，五妹子对李山海不顾孩子的行径极为不满，五妹子以为李山海把扬扬母女两个给摔了，她心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绑也要把李山海绑回那可怜的母女身边。
李山海没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应承道：“扬扬，你先跟嬢嬢回家，我办完事，一定回家，一定回家！”
扬扬这才破涕为笑。李山海放下了扬扬，拍了拍扬扬的小脑瓜，叹口气，招呼溜溜，跟着陈副局长，向大门外走去。
五妹子拉着扬扬手，端详着扬扬红扑扑的脸蛋，嘴里赞道：“多漂亮的妹儿啊，妈妈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呢。”
李山海走到了大门口，听见五妹子的话，急忙转过头，叫道：“五妹子，扬扬的妈妈是流云，请你把扬扬带给她。”
李山海话音一落，全场人都张大了嘴巴，张的最大的是溜溜。
溜溜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骂道：“龟儿子该挨打，怎么老跟弟妹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