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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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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丫头

  李山海站在船头,忘我地欣赏着两岸的水光山色,两臂搭在船舷的护栏上,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那支烟在江风中早已熄灭。江面很窄,两岸白皑皑的峭壁直上天空,天上飘着细雨,云雾缭绕,那峭壁的顶端消失在了云雾里,好像是通天的天梯。江水有些急,毕竟是一连下了三天的雨,春天的雨不大,可两岸高山上的雨水汇聚到窄窄的江面,也让乌江的水位上升了好几米,尤其是在峡谷中,江水拍击着山石,发出了若隐若现的低鸣。
  船行很慢。这种来往于乌江之上的小客轮,李山海再熟悉不过了。溯江而上,马力不足,整个轮船像头筋疲力尽的老牛,轰轰地喘着粗气,震耳欲聋,机舱里冒着浓烟,却让人感觉是在原地踏步。李山海不急,他知道急也没用,走水路只能这样,耐着性子,和那小客轮磨。乘车走公路当然快,可李山海一看这天,就知道公路走不得。这山里的情形他太熟悉了,到了春天,连阴雨一下,本来干透了的山体进了水,就不安分了,这里那里就会滑个坡什么的,那条脆弱的公路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巨大的滑坡埋没,把行人车辆阻断在茫茫大山中间,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三天前,溜溜那边的告急电话一个接一个,云水度假村周转不灵了,开山采石被县里叫停,钱,云水需要钱!电话吵得李山海不得安生,但他并不急。要钱好办,砸锅卖铁,总能搞到。可这几天,溜溜没了电话,李山海反而有点发急了。他了解溜溜,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有钱的溜溜会想办法搞钱,他想的办法,多半是下三烂。李山海慌忙给溜溜去了电话,告诉他钱筹到了,要他稍安毋躁。
  他从溜溜的语气里听出了对瀚海、对林涛的咬牙切齿!这让李山海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溜溜的愤怒和反击,只会落在流云的头上!
  流云!李山海的脑子里闪出两个形象,一个隐藏在在霞光,一个游荡在秋雨里。一个是一张发黄的相片,一个却是真真切切如同眼前。李山海一声长叹,他不知道,两个流云,究竟哪一个曾经走进他的生活。两个流云都是那么虚幻,与他的生活不着边际。可他知道,他的血脉中,留着流云的血。李山海下意识地按着胳膊上,那一道隐隐作痛的伤疤。
  李山海反复交代溜溜,在他没有到达萍水之前,切不可贸然行事。溜溜倒是满口答应,李山海心里稍稍有点踏实。
  江风习习,夹杂着细细的雨点,李山海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满脸是水。不过,李山海并不感到寒冷,已经到了下午,晚上船会在龚滩落锚,第二天早上启航,再有个把小时就能到达萍水。行程基本上在掌控之中,这让他很是满意。这年头,变化比计划快,很多人都被那些突如其来的不确定因素搞得手足无措,能够像今天这样,安静地等待一个预想中得结果,应该是很幸运得事了。这个结果,在李山海的脑子中反复出现,反复推敲,他自认为,不会超出他的预想之外。何况,已经进了萍水的地界,在这里,节奏总是比外面要慢一拍,节奏一慢,出现意外的概率就小的多了。
  船穿过了一个峡谷,江面稍稍有些开阔,两岸出现了平缓的沙滩和绿绿的农田,不时有几间农舍突出在竹林边,远处的山势绵延起伏。
  “轰隆隆……”
  李山海听见右前方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他的眼睛寻着那声音望去,本来是白雾缭绕的山坳里,腾起一股浑黄的烟雾。白雾是水淋淋的,而那烟雾却是干干的,像一堆烤焦了的白薯。
  李山海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发出一声轻叹。
  山坳里又是一连串的闷响。声音很是嘈杂,余响不绝。
  船上发出一阵惊呼。李山海回头看了看,一些穿着花花绿绿的背包族涌到了船头,踮着脚伸长脖子向那黄烟望去。而那些穿着朴素的当地山民们,和船上的船工们,对这声音和黄烟却是视而不见,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是啥子,大哥?”一个小丫头冲着李山海问道。
  “滑坡。”李山海漫不经心地回答,随手右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眼睛移到了江面上。远处,又有一道崖壁竖立着,李山海知道,只要过了那崖壁,再走半个小时,就到了打尖的地方。晚上只能在龚滩过夜了。
  “什么是滑坡?听声音好恐怖哟。”女孩子还在问。
  “就是山崩。”李山海抖掉了烟灰,眼睛还是停留在远处的崖壁上,那崖壁他太熟悉了,当年当船工的时候,那崖壁就是一块界碑。过了它,就意味着可以船工们通宵达旦地喝酒、骂街、吵闹、偷鸡摸狗、找女人。
  “山崩啊!”那小丫头的声音在李山海的耳边炸响,震得他耳朵生痛。李山海皱了皱眉,这丫头的诈唬,比那山崩更厉害。春天的乌江两岸,经常出现会有滑坡。厉害的时候,半个山体会倒在乌江里,把航道阻断。远处的那个滑坡,充其量只是垮了几座岩石,算不得什么。李山海心怪这丫头怎么这么大惊小怪,回头看了一眼。
  那丫头二十出头,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太阳帽,脸色白里透红,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闪着灵光,长长的黑发束成马尾,披在后背上,身上穿着红色风雨衫、蓝色牛仔裤,白色波鞋,个头不高,身材却是苗条。
  李山海心里释然。是个没进过山的城里大小姐,发出这种诈唬,也不奇怪。
  那丫头见李山海扭过头,说:“大哥,真的是山崩啊?太可怕了。”
  “是啊,不过规模不大,也就是倒了几块石头。”李山海笑笑说。
  “倒了几块石头就这么厉害!那规模大的呢?有多厉害?”小丫头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大的?这不好说,不过,大的滑坡也不太容易发生,一般都是这种规模的。不过……。”李山海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移向了那还在腾起的黄烟。
  “不过什么?”小丫头紧张起来。
  “那里有进山的公路,怕是要断了,哦,是肯定断了!”李山海叹息一声。
  “喔喔喔……。”那丫头欢呼了起来。李山海莫名奇妙。
  丫头转过身,冲着旁边五六个年青人叫道:“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你们听到这位大哥的话没有,要是听你们的走旱路,大家今天都被困在路上了,你们说,该不该感谢我?”
  那几个年青人嘻嘻哈哈地应和着:“该,该,今晚请你喝酒,就看你酒量怎么样了。”
  “那就走着瞧。”那丫头一摔脑袋,马尾飞扬了起来,扫在李山海的脸上。几个年青人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晚上的酒席。
  李山海退了一步,离开了这群快活的年青人。他走到了船尾,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段时间,李山海算是真真切切地领教了林涛的厉害。为了云水度假村,李山海想尽了招数,八方筹款。可是,他能想到的,林涛也想到了,而且,总比他棋先一着。李山海感觉林涛就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把他网在中央,使他动弹不得。现在他总算离开了城市,来到了这乌江之上。到了乌江,就算是他李山海的地盘,风里来雨里去那么多年,他想象不出,林涛还能把他怎么样。可是,随着他一阵轰响和腾起的黄烟,他隐隐地感觉到,林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那张网,莫非真的能把触角洒落到这荒蛮之地!
  想到这里,李山海心头一阵哆嗦。
  那条路断了,那条林涛的必经之路断了!林涛,她会在那条路上吗?那山上滚落的巨石,虽然遮不断乌江的流水,可要想吞没一辆车,易如反掌!
  李山海猛地扔掉手里的烟,大踏步冲到船头,向那黄烟起处望去。两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黄烟已经散去,山谷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李山海的眼前只有漫天的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