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坍塌
李山海还没有去萍水，他在市里筹集资金。
筹集资金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好的办法是银行贷款，其次是向朋友借钱，最笨的办法是用自己的存款。
李山海是个聪明人，他去了银行。
林涛比李山海更聪明，她也去了银行，比李山海早一步。
于是，结果可想而知。几大银行对李山海的借贷需求均深表歉意，爱莫能助。理由嘛，无非是云水度假村的风险评估不合格。其实风险评估，李山海深暗此道，当年瀚海的风险评估，也不过就是走走过场。现在的李山海，面临的却是极为苛刻的风险评估。李山海明白，银行不会给他钱了。
于是李山海去找朋友，当然，林涛也去找了朋友。林涛知道李山海都有哪里朋友，确切地说，林涛知道李山海都有哪些有钱的朋友。至于没钱的朋友，林涛不去找，李山海也不会去找。
林涛没有把李山海的有钱朋友一网打尽，还是有几个借给了李山海十万块。这十万块进了云水度假村，还不够度假村装修的一个零头。
李山海不怪林涛，他知道林涛一定会这么做，她不这么做就不是林涛了。他只恨自己，怎么就这么笨，什么事都被林涛占了先。
李山海动用了存款，可怜我们这位前任总经理，存款才五位数。这点，林涛早就知道。有一次，李山海喝多酒，对林涛说自己买了房子，存折上还剩六万块。那个时候，林涛听见李山海给自己报帐单，心里还涌起一股甜蜜。
林涛知道李山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再推一把，那泥菩萨就要倒了。于是，她让流云断了云水的采石场。
然后，林涛等在家里，她的确是在等李山海的电话。
很难想象，李山海会认输，会对林涛认输！
可是，林涛还是要等。现在的李山海不能只为他自己，他还要为溜溜、为云水度假村几十号人着想。林涛知道，李山海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林涛希望，这次的安排，真的会发生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丁铃铃……”床头的电话铃声猛然炸响了起来。
林涛是在一瞬间弹射了起来，双手抢起了话筒，电话线缠住了机座，机座砰的一声被扯在了地板上。床头柜上几本书和杂志也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林涛把听筒举到耳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发抖的嘴唇平静下来。
“喂……。”
“林董事长，我是小周。”电话里是林涛秘书的声音。林涛心里一沉。
“什么事？”
“林董事长，李总，不，李山海今天把房子卖了，人已经乘公交车去了萍水。”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都不在意料之中！
“知道了。你马上准备一下，明天出发，去萍水！”林涛冷冷地挂了电话。
……
奔驰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跋涉。一边是望不见顶的墨绿的山峰，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黑黢黢的峡谷。路面还行，刚铺上才半年的柏油路，油黑油黑的，让人觉得踏实。只是路面太窄，双向两车道。路上车不多，可司机还是不停地按着喇叭，两手死死地攥住方向盘，双眼紧紧盯着挡风玻璃前，不敢移向两边令人心旷神怡的奇山异石。盘山路顺着山势迤逦而上，又迤逦而下，车速只有20迈，可在林涛的眼里，那些鬼斧神工的怪石老松，还是一闪而过，让她叹息不已。
前排副驾驶坐着黄东，林涛是和小周一起坐在后排。小周大学刚毕业才一年，是个挺腼腆的小姑娘，可眼前的高山峡谷，却让她一路上惊呼不已，像是见到了蓬莱仙境。
黄东是被林涛邀请来的。对于这个邀请，黄东是受宠若惊。这些年来，黄东和林涛时不时也见过几面，基本上都是同学会，要么就是业务来往。黄东是农业大学的教授，瀚海开发萍水的旅游业，也需要农业专家的指点，比如搞点什么土特产什么的。当然，对于瀚海，这是末业，可有可无，黄东很想在林涛面前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可不管他干得多好，人家瀚海只是客客气气地送上劳务费、咨询费，至于，林涛，别说给个笑脸，就是见个面都难。黄东很是怏怏。这次，林涛却是在深更半夜一个电话打给他，问他有没有时间去一趟萍水。黄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至于是什么事，林涛没说，他也懒得问，不过，他估计，也许是几个同学相约去萍水度假，春暖花开的季节，几个有钱有闲的同学一起出去走走，也是惯例。
出发的时候，黄东才发现，车上只有林涛和她的秘书，当然，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司机老魏。黄东大感意外，心头暗喜。这就是说，这次去萍水，基本上可以算是他和林涛单独相处。不管怎么说，司机和秘书，算不得“人”。
林涛一路上却也不拘言笑，至少在司机和秘书看来，林涛和这黄教授交情颇深。不过，黄东心里明白，林涛对他还是刻意在保持着距离，一路上，大家开些玩笑，不时来点少儿不宜，把小周弄得面红耳赤。可黄东知道，林涛越是这样随和，越表示，黄东自己不可造次。
车开了七八个小时，到了下午四点多，进了山，大家都有些疲倦，停止了风言风语，靠在座椅上，除了小周，个个昏昏欲睡。
车窗外的视线并不好，下着小雨，雾蒙蒙的。山峰的顶部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峡谷下面不时腾起阵阵白雾，像是有一只大锅炉，冒着腾腾的水蒸气，那水气沿着青山绿水的缺口，像水银一样四处扩散，不一会，就把低矮的山坡吞没。于是，下面是白雾，山顶是灰雾，只有半山腰，才能露出水灵灵的山绿，像是悬在了半空中，虚幻缥缈。
奔驰越野也是一会儿扎进浓雾里，一会儿冲进墨绿。道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车窗玻璃成了一副移动的水墨长轴，在那副长轴的中，林涛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甚至，失去了存在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灵魂出壳，在茫茫群山里自由翱翔。倒是小周一声声的惊呼，不时把她从那种虚幻忘我的境界中拉了回来。
神智有些恍惚的林涛听到耳边想起一声闷响，像是头顶上挨了一记闷棍，却没有疼痛的感觉。接着，又是几声闷响，响在她的四周。
林涛眼中那水墨般的车窗玻璃，像是被人撕裂开来，裂痕从那跌宕的山峰老树之间划过，留下一道惨白。林涛下意识地抱怨起这突如其来的裂痕。
身边的小周又是一声惊呼，车速猛地加快了。林涛意识到，司机深深地踩了一脚油门。
林涛和小周的身体像遭到了来自前方的打击，猛地靠在了座椅上。那一瞬间，林涛看见那副水墨山水上的裂痕，竟然在四处延伸。如同一群蜿蜒而行的蚯蚓，爬满了画卷。
画卷上的青山绿水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发着冷光的网格状的碎片。
车身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把林涛和小周颠成了一团，两个人在后排上左右滚动了起来。
“山，山上在落石头！”身边的小周抱着林涛，大叫起来。
林涛终于清醒了过来，那副玻璃窗，已经被落石砸得粉碎。
头顶上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车棚凹陷了下来。透过挡风玻璃，林涛看见柏油路面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石头和倒下的树木。车身的周围纷纷坠落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林涛猛地意识，那纷纷坠落的，不是脉脉含情的春雨，而是发着寒光的石块和树木。
司机死死抓住方向盘，越野车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被路面的石头磕得怦怦作响，车身摇摆起来，在那些石头阵里，奔驰越野车轻飘飘的，像是一条在激流中身不由己的游鱼。
突然，林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那声音，林涛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在那一瞬间，林涛觉得自己自己听见的，是传说中遥远地中海的海妖的呻吟。接着，巨大的烟雾从后面猛扑过来，像是钱塘江的潮水，铺天盖地。
奔驰车没命地向前冲去！到处都是刺耳的撞击声，甚至从低盘上传来。混黄的烟雾从后面追了上来，奔驰在跟魔鬼赛跑。
小周死死抱住林涛的腰，歇斯底里地大叫：“塌方了，塌方了！”
突然，车身一个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把后排的林涛的小周狠狠地摔到了车门上，林涛的身体撞在车门，小周砸在林涛身上，林涛觉得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