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麦克尔的采购单
“你想见麦克尔，这个价码就可以。”老鼠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在监狱里这个手势表示五十块，“但是她不行。”
“为什么？”
“老弟，在警察系统里混，吃喝嫖赌、收点钱办点事都不要紧。最怕的东西有两件，一是站错队，二是两头讨好。”老鼠眯着眼睛看耀扬，“我知道那女人是你老上司，你觉得可以巴望。但我们却要多看看。稽查长这个官到底是做什么的，有多大权力，我们现在看不出来。犯不着为了她得罪老邓。”
“得罪邓狱长？怎么会？你们……”耀扬想说“你们收了贿赂把我扔进地下室去弄死怎么不怕”，但又咽了回去。
老鼠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别看老邓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管，其实这万魔塔里任何小事，包括一只苍蝇有没有按时进茅房都瞒不过他的。只是一切都有行规，送上他该得的那份，才能买一个不知道。现在这女人强往这里插一脚，老邓心里不痛快得很，你想帮她？请便，但是谢谢你不要算上我。”
“那好，如果带她下去，什么价钱？”
“六十万。”
“什么？”
“带完这一趟，很多兄弟可能就要卷铺盖回家养老了，六十万不多，我这份工当初可是花了一万块才活动下来的。”
“那好，我一个人去好了。”耀扬灵机一动。
最底层的东一号牢房温暖如春，麦克尔穿件大背心，摇着大蒲扇，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书，看到耀扬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脸居然红了。
“啊，你的头发！”耀扬觉察到麦克尔神情不对，仔细打量，才注意到麦克尔是个秃头胖子，用左侧的几根头发勉强遮挡头顶的“地中海”，并不像他上次以“精神体”出现在耀扬牢房时那样，满头乱发颇为文艺中年的样子。
“嘿嘿，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长发飘飘的……你找我什么事？”
“你不奇怪我突然变成了警察？不担心我当初是个卧底？”
“我是光明教主，平生光明磊落，没有什么事见不得人，不怕卧底——你找我什么事？”
耀扬看看身边的老鼠，老鼠耸耸肩，摊开一只手掌，意思是要另收五十块，耀扬点点头，表示接受。
老鼠走了。耀扬向麦克尔行了个礼：“我是来请您帮忙看一个病人。”
“病人呢？”
“她不方便下来，希望您能以精神体的面貌去看她一下。”
“我说耀扬，你以为精神魔法是什么？电话机还需要拉线呢，精神探查能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了？除非她在万魔塔，不然我没办法。”
“她就在塔顶。”
“监狱看守找我看病？有趣。”麦克尔眨眨眼，“新来的那个女稽查长？被子弹打断了脊椎骨的？”
“你怎么知道？”
“我去看过了，坐牢这么多年，算上所有一千一百二十六个来探监过的年轻女性，她是我见过的第一美人，当然要好好欣赏一下了。”
耀扬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你……”
“我当然看过她洗澡，不过你放心，大小便我是不看的，我风流而不……啊！”
耀扬一拳轰中麦克尔微笑的胖脸，把他打得倒退两步，摔倒在堆满书的床铺上。然后他才想起这家伙是个同性恋者，赶紧拉起胖子：“抱歉，我太冲动了。”
麦克尔揉着胖脸，委屈地看看耀扬，又快活地笑起来：“没事儿，这倒证明了你是个心无渣滓的正直年轻人。”
耀扬愣了，他本来以为这个胖子会冲自己施展他那些杀人不见血的精神魔法。
“呵呵，这么多年，敢冲我动手的人，你是第一个。”麦克尔安慰耀扬，“我没有那么小气，不会报复的，不过你要是再来一次，可不行了。”
“谢谢。”
“没关系，我乱开玩笑在先，不过你没跟我说过她是你的爱人，所以也不能全怪我。”麦克尔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放心了。”他压低声音，“其实，我是一个同志。”
“我的爱人？”
“一个意思，表达不同，你倾慕的人，你喜欢的人，你暗恋的人，或者你假装她暗恋你……随便你喜欢怎么说好了。”麦克尔有些不满地问，“我告诉你我是同志，你怎么完全不惊讶？”
“因为……我之前就知道。”耀扬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他觉得麦克尔应该还有些没有显露的手段，跟他说不必要的谎就太笨了。
“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旧情人告诉我的，他仍然对你念念不忘。”
麦克尔愣了，看看耀扬：“是老梅吧？那个老花痴还敢到处宣扬跟我是情人？”
“具体经过有点复杂，反正他是偶然说出来的——他要是常常说自己是光明教主的情人，早就被抓起来了。”
“那么你们是不是真的有过一段……这个感情？”耀扬忍不住八卦一下。
“年轻人，”麦克尔眨着眼睛，慈祥地看着耀扬，“感情事，你们自己永远也说不清楚。”
耀扬想到莱碧安，心里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自动转换话题：“那么，既然你的精神探查能在万魔塔里自由出没，请你去看看她。”
“我是皇家囚犯，她是金枝玉叶，我为什么要帮她？”
耀扬愣了，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情，想了想，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疏忽：“你说你是光明教主，又说光明教的宗旨是像太阳一样，普照世界，你说了怎么能不算？”
“是吗？上次我跟你这么解释光明教的宗旨的？”麦克尔愣了一下。
耀扬觉得奇怪：“你们的宗旨是随便解释的么？”
“我们讲究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所有的传教都是比喻，比喻呦。”光明教主整理一下光头上搭着的几根头发，严肃地说：“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去看。”
麦克尔倒是痛快，说走就走，一下子躺回铺上，就仿佛传说中的南海干尸一样，一动不动了。耀扬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已经开始使用精神探查，连忙转身出门，飞也似地往上层跑。
尽管耀扬早有心理准备，他走进莱碧安的办公室时，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莱碧安笔挺地坐在那里翻看监狱的卷宗，透明状态的“长发版麦克尔”则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对着阳光，观看一张黑漆漆的塑料图片，似乎是医院常有的放射线照片。
“麦克尔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莱碧安脊椎骨的片子喽。”
“你不是魔法师么？”
“有片子看我何必施法，又麻烦又不准确。”
耀扬虽然还是觉得魔法师看医学图片怪怪的，但不再插嘴，静静地站在一边等麦克尔看完，莱碧安似乎没看到耀扬出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麦克尔，似乎这个人对她进行了催眠。
麦克尔看够了，轻轻将悬浮于“手”上的放射线照片搁回桌上，摇摇头说：“抱歉，你的病我不想治。”
“你是说你能治？”莱碧安有些激动。
“不是我，是你自己。你的伤不是外力的现代医学可以医治的，你必须学习精神魔法，用魔法力自我接续神经。”
“我愿意学。”
“但是我不能教——你把光明教视作敌人，我怎么能随便传你法术？”
耀扬恍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急切中想不清楚。而莱碧安已经明白了，语气恢复了平静：“你希望我做什么？”
“加入光明教。”麦克尔指指莱碧安，又指指耀扬，“你们两个都加入。”
“你……”耀扬想再提醒对方光明教教义是“神赐圣光，普照四方”，却发现莱碧安和麦克尔交换了一个仿佛多年知己一样的、默契的神情——“这小子是个天真的白痴，费事跟他多说。”
耀扬住了口，莱碧安笑笑：“好呀。”
麦克尔看耀扬，耀扬斩钉截铁地说：“我是警察，不会帮任何人做不法的事。”
“放心，光明教的信徒都应该恪守本分，看守监狱是你们的本分，我并不会让你们帮我越狱或者传递消息。”
“那你要我们做什么？”
“学习光明教义。”麦克尔露出暖洋洋的、慈爱的微笑，“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做好人，我的精神魔法非常强大，我乐于用它救人，但是不能传给坏人。”
耀扬连忙说：“我不学精神魔法，是不是……”
“如果想帮她，你就要学。因为精神魔法的修炼，需要人在旁边保护。你的心地单纯，非常适合做护法工作。”
耀扬看看莱碧安，莱碧安却没有看他，静静地看着前方，仿佛这个讨论与她无关。
耀扬点了点头。
“你没有时间去从头学习光明教精神魔法，那需要的时间太多了，等你按部就班地连接上脊椎骨神经的时候，你至少已经四五十岁了，下体因为太久没有与头脑沟通，功能会彻底丧失。”
“所以，我们必须走危险的捷径。”
耀扬站在公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从洁白的原野变成灰黑的城市，心里不断地默念着麦克尔说过的这段话。他心里有些愧疚，没有勇气当面说出那晚他酒后与莱碧安做爱的时候，她似乎有过感觉的话。
所以，今天的事情，我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银城主城的城门仍然有警察设卡，但已经松懈很多，那警察看了耀扬手里警官证和公民证的封皮，就微笑着敬礼放他进去了。
天水区女性服饰店汇聚的42街不算长，耀扬却转来转去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珠胭雪时尚精品屋”。这家店太不起眼，夹在两间豪华门面的中间，仿佛是某家店的员工通道。小小的招牌上大部分空间都用来画了一朵三色堇，店名只有报纸头条大小的三个字，招牌下面是一道只能供一人出入的窄门。
走进门面，里面狭窄得比教堂的忏悔室大不了多少，一个带黑框眼镜的胖子坐在柜台后打哈欠，看都不看耀扬：“要什么？”
耀扬说：“我要买二十米六股的细纹麻绳，要南蛮那记的真货。还有一打大号真丝手帕，要东海岸的水货。”
胖子抬眼看了看耀扬：“内行啊小伙子，谁介绍你来的？”
“我是小麦的朋友。”
“小麦回银城了？怎么不来看我？”胖子笑起来，从柜台下面搬出一大捆洁白光滑的绳索，拿出把剪刀要剪。
“等等，我还没有验货。”耀扬按照麦克尔的指示，拦住了胖子，装模作样地用手摸了摸绳索，那绳子他从未见过，光滑细腻而有弹性，仿佛一根根西海岸的斯普加蒂面条，耀扬硬着头皮说：“这货不对。”
“嘿嘿……我拿错了。”胖子一拍脑袋，从柜台下面搬出另外一捆小得多的绳索，说：“多了一米，送给你了，难得有识货的同道。”跟着搭上一个精美的盒子，材料居然是东方的竹，胖子自动掀开盖子，露出里面云一样的白手帕：“这个绝对错不了。”看耀扬没有异议，胖子找出个大口袋，把货物装好，笑眯眯地说：“一千一百三，多谢惠顾。”
耀扬强忍住“这么一点点东西卖这么贵”的神情，付了钱拿货走人。胖子一把拉住他：“先别出去，这会儿是警察巡街经过的时候。他们不会到我店里来，不过偶尔有些穷疯了的会勒索从这里出去的客人。”
耀扬扮演着“理当如此”的样子，镇定地站在店里等，胖子笑着跟他寒暄：“麦克尔好吗？样子变了没有？”
胖子的语气很亲密，令耀扬几乎起了鸡皮疙瘩：“他现在是个中年秃顶胖子了。”
“啊？岁月无情啊。”胖子感慨着，“当年他刚来银城的时候，我也刚刚买下这家店，我们俩一起，发明了多少花样……”
耀扬再也忍耐不住，逃一般地冲出了那家店。胖子在他身后叫：“别走，小心！”耀扬刚想说“没事”，却突然愣住了，面前刚好是两个巡警，其中一个从前见过几次。
那与耀扬相熟的巡警认出了他，微微一愣，笑着打招呼：“耀扬，听说你结婚了——居然不请我，不够朋友啊。”
“抱歉，我的疏忽。”耀扬想起对方的名字，“老罗。”
另一个警察用胳膊碰碰搭档，老罗看看耀扬身后那家“珠胭雪”，诡秘地笑了：“新婚燕尔，很有情调嘛——小心身体啊兄弟。”
“什么？”
“没什么，总之听老哥的，来日方长。”
耀扬含含糊糊地干笑一下，转身快步走开，迎面又被一个人挡住，一个短发女军校生，却是欧珂娜，她看看耀扬和耀扬手中的大口袋，又看看那家店，表情沉静地点点头算是招呼，却掩盖不住眼睛中的惊讶。
欧珂娜身边还有几个军校女生，有些好奇地看着耀扬，一个女生叫出来：“他，他是耀扬啊！娜娜，你的救命恩人！”另一个女生立刻喊出耀扬最怕的一句话：“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买东西？”经过店主和老罗的提醒，耀扬已经明白这家店和这些东西不妙，他尴尬地笑笑，脸腾地红了。
欧珂娜镇静自若：“听说你刚刚结婚，新婚燕尔，嘿嘿，小心身体呀。”几个女生带着小孩子装大人的表情笑起来，耀扬点点头算是再见，逃一般地拦了辆计程车离开。
耀扬藏藏掖掖地带着东西回到万魔塔，到了莱碧安这里，发现麦克尔的精神体还在这里。他有些气愤地质问麦克尔：“那家店是干什么的？”
“你看不出来么？卖情趣用品的。”
“情趣用品跟治病有什么关系？”
“毒药可以治病，情趣用品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