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魔法与希望
“你为什么又来看我？”莱碧安问耀扬，“炫耀你刚刚荣升为平民么？”
“我觉得你蛮可怜的。”耀扬想了想，直说。
莱碧安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银城可怜的人多了，天水区随便找出十个人来，至少有一半比我可怜——你想靠我的家庭背景往上爬么？”
耀扬摇摇头。
“不要嘴硬了，你可怜我什么？我的房子比你的大，我的仆人比你的家人还多，我是住碧落区的子爵，你是住天水区的贱民——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一个人可怜不可怜，并不在于他有多大的房子，多少钱，而在于他活得有没有尊严。”
“尊严？”莱碧安讥嘲地笑起来。
耀扬过去推起莱碧安的轮椅，让她对着窗户：“你看下面那些来来往往的贵族，他们穿纹着橡叶的绸缎衣服，每日三餐都可以吃昂贵的海鲜或者南方的水果，出入坐豪华的汽车，可是他们见了皇帝、亲王或者红衣主教，还是要自居奴仆，许多贵族什么也不会做，只靠着服侍皇帝而讨些赏钱，跟乞丐有什么不同？天水区的那些人呢？虽然他们见到你们都要行跪礼，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中间有几个人是吃闲饭的？如果有一天改朝换代，你们这些贵族就算没有被杀，也很难养活自己，而我们，还是一样过我们的日子。”
莱碧安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地说：“你觉得我活得没尊严，我也知道，可是，连银城最好的医生都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她抱紧双臂，在贵族警官服的包裹下，竟显得形销骨立。
“医生没有办法，未必就完了。你可以试试魔法啊。”耀扬说这话时，底气不足得很——所有人都知道，魔法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魔法师们除了催眠和使用魔力水晶制作一些小玩意儿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事实上，尽管帝国境内有许多魔法时代的遗迹，历史书里也写满了开国诸贤在剑与魔法的时代披荆斩棘的故事，却很少有人真的相信。
莱碧安果然露出了不信的神色：“魔法？这就是你替我想到的出路？”
“虽然现在没有了不起的魔法师出名，但谁也不能证明魔法真的没用，更不能证明世界上就没有真的伟大魔法师了。事实上，既然存在过那么辉煌的魔法，就有可能传了下来，只不过传人过于低调，不为人所知而已！”
莱碧安笑起来：“贱民小子，你真是有种打不死的气势呢，好像……”她眼珠骨溜溜地转，然后笑着说：“蟑螂。”
耀扬却不介意：“打不死的蟑螂，虽然卑微，其实也很了不起，至少它有无论如何都要勇敢活下去的勇气。”
莱碧安不笑了，正色说：“谢谢你。”
“身为贵族小姐，就要拿出贵族的气概来，证明你比我这贱民小子强吧！”耀扬拍拍莱碧安的肩膀，“这世界上没有必胜的战斗，却有许多一定要输的仗。即使是在艰难的局面，一个人只要不认输、肯斗下去，就仍然是个男子汉。”
莱碧安笑起来：“男子汉？我吗？我就知道你这套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耀扬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小时候我妈妈教我的。”
“你妈妈？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呢。”莱碧安说，“你跟你妈妈很亲密吧？”
“是啊，我都不叫她妈妈。”
“那叫什么？”
“娟姐。”
“娟姐？”莱碧安又笑起来。
“对，我妈妈人很热心，人缘很好，大家都喊她娟姐，我小时候学说话，居然没有学会叫妈妈，先学会了娟姐。街坊们都拿这个逗我来取乐，我就一直这么叫了下来……”耀扬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他妈妈的菜，他们家的包饭公寓，门前的石南花、喇叭花、番红花和小白菊，还有家里那些或者吵闹或者古怪的房客。
耀扬自从跟黄欢闹翻之后，就再也不曾这么畅快地说话了，他一口气说了两个小时，喝光了那一大扎南方式果汁兑酒的“桑歌丽塔”饮料，直到护士进来提醒莱碧安去做物理治疗，他才意识到自己太没有礼貌了。
“抱歉，我一时说得高兴，只顾着说……”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这些事情。”莱碧安笑笑，“对于一个瘫痪者来说，这是超好的消遣了。”她眨眨眼，问道：“你很久没有跟人做这么深度的倾谈了，对吧？”
“是的。”
“那个你为了她跟曼陀菲乌里决斗的女孩呢？”
“我们……还是朋友。”
“分手了？”
耀扬耸耸肩：“其实，那场决斗时她已经不要我了。”
莱碧安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你现在心里还舍不得她，对不对？”
“没有，我可不是那种婆婆妈妈没种的男人。”
“男人变心女人不放弃，叫做诚意。女人变心时，男人去把她追回来，这为什么就叫做没种了？”
耀扬说不过莱碧安，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不可能原谅她。”
“人是最善变的，人与人之间，没有不可能的事情。”莱碧安说，“不久之后，她就会回来找你，”而你也会接受她。嗯……你们还会结婚。”
“你怎么知道？”
莱碧安挤挤眼睛：“我会算命。哈哈，你脸红了——被我说中了心事。”
“不是。”耀扬本来还不觉得自己脸红，现在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烫。
“不是你为什么脸红？难道你喜欢的是我？喜欢我就说嘛，我现在瘫痪了，真正的跳楼价，你肯娶我就肯嫁。”耀扬越是脸红，莱碧安越是起劲，索性把轮椅摇到耀扬身边，一头香喷喷的头发在他肩膀上摩擦。
“长官，别开玩笑了。”
“你别以为我只喜欢女人，对付男人，我也是很有一套的。娶我吧，保证让你尝到从未有过的销魂滋味。”说到这里，莱碧安的舌头突然探进耀扬的耳朵，灵活地一转。
耀扬半边身子都酥了，仓皇地跳起来，逃到一边，狼狈地说：“子爵小姐，我走了，你保重。”
“喂，你明天还要来啊。”
“明天？我……”
“你什么？我听了你的故事，你也要听我的故事，这样才公平啊。”
耀扬忽然对书本产生了兴趣，警察部迟迟不通知他去万魔塔上班，他也不去打听，每天早上出门，先去帝国图书馆待到闭馆，他的警察证已经发还，几乎什么书都可以调出来看。他每天看的，都是古老陈旧的魔法书和冒险笔记——一些早已被当作荒诞不经的神话来看待的东西。看到下午四点来钟，莱碧安午睡差不多醒了的时候，就去她那里，把今天的收获讲给她听。莱碧安则像说长篇评书一样，讲述她的家史。
莱碧安的故事非常复杂，她那位亲王老爸生性风流，跟帝国上层许多贵妇都有些暧昧关系，于是他们家的故事经常会出现像“西萨克松郡侯爵夫人，也就是刘公爵的侄女，司马子爵的孙女，她呢，跟我父亲当初……”这样的角色，随随便便一件小事，就可以说上一个下午，刚好可以打发无聊时光。不过一路听来，再用每日拜访时的见闻印证，耀扬发现这位女贵族的人生也并不怎么幸福。她的花花公子父亲对于这些情妇生的小孩漠不关心，统统每月给一笔津贴了事。而因为父亲，她还经常莫名其妙地遭到各路贵族家庭的敌视，而敌视的背后多半是一个头戴绿帽子的苦主。因为对父亲肉体的遗传，可能还有一点感情上的叛逆，使莱碧安在生活上变成了放荡者，工作时又成了工作狂。而因为她的出身和性格，她并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欧芹等几个旧日部下一两个月来礼节性地探望一次，她就只有耀扬这一个访客了。至于她显赫的父亲家族，更是从未出现过，只是偶尔派人送点奢华而毫无用处的礼品。
过了不到半个月，耀扬就翻遍了帝国图书馆里面魔法区的藏书，关于如何让瘫痪者走路的魔法，却只有在希谛大神传教的文献里语焉不详地记载了两句，除此之外，什么有用的记录都没找到。耀扬不死心，抱了本《魔法百科》坐在那里发呆，翻到最后一页的“借书人登记卡”时，忽然心中一动。
又是“M”。
跟许多书名比较枯燥、不像冒险小说的魔法书一样，这一本也只有两个人借阅过，一个是耀扬，前面密密麻麻的半页借书纪录上，都是用魔族语写的“M”。
南北大陆几百年来分分合合，魔族跟人类也曾有过几个短暂的和平期，互相承诺保护商队、派驻使臣、保护留学生等等，帝国图书馆里面的书有魔族人借过，也不算奇怪，可是怎么会这么多本书，都只有这个“M”借过许多次？他难道就是万魔塔下的那个光明教主么？
耀扬去翻看其他书籍，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M”一直在不断地借书，而那个自称光明教主的家伙这会儿还蹲在万魔塔地下室里。耀扬去图书馆要求查阅用户资料，被拒绝了，他只好回西北三所找所长帮忙，所长笑了半天，说：“小菜，你立了大功，可还是没学会当警察啊。你怎么跟那管理员说的？”
“请帮我查一个用户办借书证时的资料存档。”
“你这么说当然不行了，那些在图书馆混日子的家伙懒得很，能推掉当然就推掉了。”
“那应该怎么说？”
……
“警察查案，我需要调这个人的注册资料，我们怀疑他是个通缉犯。”耀扬一本正经地说。
“来图书馆借书的通缉犯？政治犯么？还是变态杀手？”
“变态杀手。”
“他都干什么了？”
“剥老太婆的皮。”
“酷。”
“……”
图书馆管理员兴高采烈地放耀扬进了档案室。查找的结果令耀扬大吃一惊，真的，就算“M”是个魔族亲王都不会让他这么吃惊。
“M”竟然是一个人类，而且是魔法协会的成员，更离谱的是，此人基本上不会魔法——就是当初在帝都警察局被普莉丝姐妹整得狼狈不堪的那个胖老头梅尤里梅尤菲斯。
耀扬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求见那个什么魔法也不会的魔法协会会长，被管家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走开走开，侯爵以下的贵族都已经排到了明年，平民想预约的话，等明年圣临节去大教堂抽签。”
耀扬悻悻地回家，犹豫着明天要不要去跟莱碧安说，让她通过父亲找梅尤里约个时间，又怕这个胖老头什么忙也帮不上，让莱碧安空欢喜一场。
回到家里，父母用很古怪的表情迎接了他。
“出什么事情了？”
“你的就职通知下来了。”母亲递给耀扬一个信封，“你怎么会想回万魔塔作狱警的？”
耀扬撒谎：“我也不想，人家就是这么分配的。”
母亲叹了口气：“咱们小人物的确没什么自主权，那你去了一定要稳重些，跟那些狱警和囚犯，无论过去有什么恩怨，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又跟人家……发生冲突。”
耀扬笑笑：“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再胡来了。”
父亲看看耀扬，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