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赐姓
初秋中午的阳光灿烂耀眼，皇家军乐团一百三十多名乐手奏出《皇帝进行曲》，随着广播系统传遍银城和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穿黑色礼服、右胸前斜挂银色肩饰带、左胸上别着铁十字勋章的精锐禁卫骑士团排成两列骑马走进皇宫前的皇家广场，然后整齐地向两侧分开，围着广场形成一个圆环，人像铁打的一样稳稳地固定在马上，马好像传说中的机械兽，一举一动都稳定合拍。
禁卫骑士团后面，就是今年胜利日庆典上将要接受皇帝亲自授勋的军警英雄，这是一个五光十色的队伍，野战军的墨绿、专业警察的浅灰、海空军的蓝、还有许多黑衣精锐军警中间，耀扬一身土灰色巡警礼服显得格外不协调。事实上，一路走来，耀扬至少听到了四十多声惊叹：“看那个灰皮！他也是英雄么？”
通向皇家广场的胜利大街两侧窗子大都被高价租给了各地赶来的富豪观光客，他们买来许多代表着爱国心的旱金莲，由仆人和侍从帮助大把大把地向下抛洒，还有个别乡下土贵族往下撒银币的，但是现在银城风俗变了，军人觉得蹲下去捡贵族的赏赐相当丢脸，这些钱最后都便宜了银城的小孩子们。
胜利日的游行是银城人一年中最期待的大热闹，秋日晴空下漫天飞花，是壮丽而动人的场景，皇家乐团的演出也振奋人心。但耀扬却始终打不起精神来，这段从社会最黑暗最下层部分到最高层争斗的“短期旅行”改变了他，他从前向往和崇拜的一切，现在看来都那么古怪而可笑。
世界就是监狱，没有人是自由的。小公寓是父母的监狱，轮椅是莱碧安的监狱，军部是曼陀菲元帅的监狱，整个银城、整个帝国都是一座大监狱，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一个狱卒。皇帝则是监狱长。荣民、平民、贵族，不过是享受着不同待遇的囚徒，有人可以读全套报纸，有人只能读删节版；有人可以第一批用餐享受干净一点的餐桌，有人只能忍受前一批人的残羹剩饭；有人可以晒太阳，有人要一天天地蹲小黑屋。从不见天日的小黑屋到能放风、能看报的普通犯人区，当然是件好事，但如果这么大张旗鼓地庆祝，就太可笑了。
恍恍惚惚间，前面的程序已经走完，礼部官员大声唱名，受勋者一批批上台接受陛下亲授。两层楼的礼台上下布满了精锐禁卫军和内廷官员，耀扬他们这些“功臣”都被圈在礼台侧后方的一块空地上，今年银城天气比往年热，初秋中午大太阳底下跟夏天差不多，他们偏偏还要穿全套礼服、紧扣领口，毒日头晒得所有人汗流浃背。
礼部官员给等待受勋的人分了组，耀扬他们这几个警察系统的人站在队伍后段，前面是一组穿黑衣的飞行员，后面是几个两腮带着“高原红”、带山地部队雪绒花徽章的边防军。飞行员们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边防军们带着口音，怯怯地讨论哪个才是皇帝：“刚才明明是那个高高大大的给他们带勋章，这一次咋换人咧？。飞行员们听到了，一个人回头大声说：“陛下坐在主位上，从这里是看不到的。”这人的空军短礼服左胸有一枚盾章，上面绘着一只嘴角滴着鲜血的绿蝙蝠，是空军王牌绿蝙蝠中队的。他用城里人给乡巴佬指路的口气，给几个山地兵解释，原来这种胜利日授勋仪式说是“亲授”，但皇帝只是端坐在主位上接受他们的行礼，由侍臣们给有功军警们戴上勋章，颁发证书。
那飞行员解释完了，接受了乡巴佬边防军们的致谢，转头时看到了耀扬，微微一怔：“巡警也能参加胜利日庆典？你干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在万魔塔关了几个月。”耀扬学着监狱中囚犯们敲诈菜鸟时的表情，冲那飞行员狰狞地笑，那人飞快地转回了头。
跟耀扬一组的另外几个警察同样是荣民出身，不过都是在偏远外省作刑警的，听到耀扬这句话，再看他的巡警制服，他们都反应了过来：“你就是那个抓了曼陀菲元帅的耀扬？”
耀扬无奈地笑笑：“我没有抓曼陀菲元帅，我只是跟那件案子有关。”
一个警察羡慕地说：“不管怎么说，你这件事办得合了陛下的心意，背后又有欧司令罩着，一定飞黄腾达。”另外一个警察说：“本来还想托你照看我们，不过你估计马上就要去军队了。”
耀扬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关心时事，听到这话好奇心起：“欧司令？欧将军升了什么司令？怎么？魔花匠的事情没有影响他这个平民军人么？”
几个警察都露出“你在装糊涂”的表情：“别开玩笑，这次大清洗中，欧将军可是陛下亲自保的。陛下亲口说了，所有阶层的人都有好有坏，平民和荣民出身的军人也一样。”“欧家不会没有给你安排地方吧？自己人可别装这些神秘。”
“大清洗？”耀扬更加吃惊，忽然想起那天阿鬼带着几个荣民军人来找自己麻烦的事情。军队系统遭受的，还真不是一般程度的冲击。
几个警察都迷惑起来，不敢说话，大概担心耀扬已经专职去内部调查科勒，一个样子粗疏些的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么？这个，这些事情在这里不方便说的，你还是私下再打听吧。”
耀扬问：“被清洗掉的新军官有多少？”
“不知道，不过听说万魔塔都塞满了。”
耀扬还要再问，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却是一个礼部官员：“第12组，跟我来！”
终于到了耀扬他们这一组上台，直到走上礼台的台阶中段，耀扬才第一次看到皇帝。他穿着黑色礼服，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徽章、饰带，神态庄严地端坐在正中央，看也不看这些“功臣”。耀扬忽然觉得皇帝好像银城火车站附近那些浑身挂满假勋章、卖旅游纪念品的小贩，只是态度不够友好。
礼部官员大声宣布，皇恩浩荡，赐姓他们几个来自全国各地的荣民警察一等功，“并赐姓为……”那官员颇有司仪的天分，在念出这个姓之前还沉默了片刻，等待台下众人的喝彩，然后才念出一个来自开国七杰的姓：“卫！”
欢呼声更大，耀扬却有种想笑的冲动：“卫”？“卫”什么呢？保卫这个剥夺他正当防卫权的制度吗？
在万众瞩目的礼台上，在欢呼、鲜花和镜头的包围中，耀扬感觉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
“耀扬，想调去哪个部门呢？咱们警察系统内部的空缺你都可以选——除了巡警，哈哈，哈哈。另外，帝都军区司令部也来要人。”
胜利日庆典后第二天，耀扬去警察局人事科办手续，人事科科长亲自出来会见他，一脸亲切的笑容，语气更是熟得不得了，先给他颁发了三级警司的证件，然后开始介绍耀扬下一步的去向，说到“帝国军区司令部”的时候，科长挤了一下眼睛。
耀扬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当然了，向你这样的人才，我们警察系统也是要全力挽留，重点培养的！我们现在有自由城海关、银城刑警队……”科长又挤了一下眼睛，低声说，“其实根本不用选，对不对？”
科长所说的“不用选了”，耀扬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他拒绝了，但欧家还是如约给出了“报酬”——在军队内飞黄腾达的路。
耀扬笑笑：“我不打算回军队。”
“啊？”科长吃了一惊，但马上又摆出“我明白你”的表情，“好，年轻人务实也不错。那你一定是想去自由城海关了，嗯，那确实是咱们司法治安系统最好的衙门，你的选择很有道理。但是你不要跟欧将军商量商量么？他现在可是帝都军区代理司令，就算是警部部长也不敢轻易驳他的面子……”
“请您给我看看那张岗位清单。”
“不用这么客气，”科长把长长的清单交给耀扬，“放心，自由城海关是里面最好的地方，老哥我决不会耽误你的。听说我今天约了你安排工作，我女儿特地嘱咐我说，耀扬你可是一位大英雄，要我好好照顾你的。我女儿明年高中毕业，爱好是烹饪和弹钢琴……”
耀扬匆匆浏览那清单，忽然指着其中一个地方：“第十八模范监狱缺一个警察？”
“是。”
“我就去那里。”
科长愣了：“那里虽然工作清闲薪水高，可是……”
“可是什么？”
“我女儿就不能介绍给你了。就算欧家安排了你接邓炜达的班，我也不能让我女儿跟着你住在那种乡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