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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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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法庭

  “普莉丝姿告诉我,她们之所以能在南海跟一个神秘人物学会魔花的制作方法,是因为那个人接受请托,教导一名精灵女子这套方法。这位神秘人物欠精灵女子的主人很大的人情,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要求。”耀扬穿一身黄色的犯人服,端坐在证人席里,对着法官侃侃而谈。
  这里是帝国最高法院下属的军事法庭,用来审判军人的重大案件。耀扬说话的声音很镇定,但如果到证人席旁边蹲下,就可以看到他双腿在轻轻发抖。
  这是一场赌上他整个人生的审判,而他的人生,在这场审判所涉及的利益体中间来比较的话,是真正的轻如鸿毛。
  旁听席中坐着几十位听众,除了几个高级警官之外,全部都是身穿军礼服、肩膀上光芒闪烁的将军,完全看不到媒体或者受害者家属。军方以事关国家机密为由,要求把此案放在最高法院附属军事法庭审理,同时禁止魔花匠系列案的受害者家属到庭。曼陀菲元帅这些年虽然没有交接多少死党,反而得罪了许多人,但军人之间的袍泽情义还在。将军们都焦虑地看着被告席里,身穿贵族礼服的曼陀菲父子——皇帝在宪兵团火并后不久秘密下令,剥夺了元帅父子的军籍。老元帅神情黯然,耷拉着眼皮,似乎是很难过,又似乎是睡着了。乌里则带着讥嘲的微笑,仰着脸看法庭天花板上的油画。耀扬尽量不看两父子,他心里有些疑问,无法对自己交待——视死如归的光明教徒为什么那么痛快就交待出了同党?曼陀菲家如果真的有问题,乌里为什么会支持自己查案?警队又为什么那么迅速地杀到宪兵团?
  “你为什么相信她们说的就是曼陀菲元帅家的梅?”检察官的声音把耀扬拉回了现实,这位检察官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大下巴中年人,站在耀扬身边,嘴巴里问着问题,双眼自信地看着将军们。
  “银城有精灵女子担任奴仆的豪门不多,而符合这对姐妹描述的,似乎只有曼陀菲家的那一位。作为奴隶,她应该是不出门的,连银城的八卦小报都不曾报道过这样一位美貌女奴的存在,她更不应该被刚来帝都不久的普莉丝姐妹见到。而且红色头发的精灵并不多,我认为银城应该没有几个。”
  “反对!这是猜测!”曼陀菲家的女律师站起来。
  法官皱皱眉头:“反对无效,证人注意用词。”
  “是,法官大人。总之,我在曼陀菲乌里的办公室里接到了这个梅的电话,指示他尽快杀掉我们刚刚抓住的普莉丝姿。”
  “反对!证人怎么能确定打电话的人就是梅?”
  “她自己说的。”耀扬说。
  检察官对法官解释:“我有两个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们都是曼陀菲家的厨师。”
  法官点点头:“反对无效,继续。”
  检察官耀武扬威般地缓缓转向耀扬,视线在辩护律师的胸部停留了半天,然后才转过来继续问耀扬:“你打电话给莱碧安警监时,说的并不是怀疑曼陀菲有问题,请求调回嫌疑犯,而是要她带尽可能多的人手到宪兵团,还说你发现了魔花匠的真实身份,又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在曼陀菲乌里先生的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就是他们家的精灵奴隶梅打来的。”
  “梅不是奴隶!不是的!我们家也有精灵血统,绝不会把精灵当作奴隶!”乌里忽然大声地叫嚷起来,吓了身边的法警们一跳。
  “那她在你们家是什么身份?”
  “我父亲的教女。”
  “教女?信奉希谛教的精灵?她在哪个教堂皈依的呢?”法官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俗人!需要仪式来确认的东西,就不能称为信仰!”乌里理直气壮。
  “够了,乌里先生,如果你再干扰法庭秩序的话,我只好请你离开了。”法官敲了敲法锤,“证人继续说,这位精灵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她说,少爷,我是梅,老爷让你今天一定要处理掉那个女孩。”
  “你胡说!编造!你有什么证据?”乌里再次跳起来,“梅不会这么说的!”
  曼陀菲家的律师姓云,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站起来说:“抗议!这是无根据的转述!”
  检察官冷冷地说:“法官大人,精灵奴隶梅已经证明了此事。”
  “什么证明?你们强行拉着她按的手印吧?让梅出来!你们把她怎样了?”
  控方律师说:“梅是我们的第二位证人,我们会传召她的。”
  “我现在就要见她!”乌里对身边的律师说,“云律师,咱们先问梅!”
  检察官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法官问:“辨方律师,你们还有问题要问第一证人吗?”
  云律师犹豫了一下,看看耀扬,她身材娇小,但眼神锋利如刀,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耀扬毫无惧色地与她对视,两人这样互相瞪了半分钟,云律师先转移开了眼神,说:“没了,大人。”
  “传第二证人,赛赫雯忒梅。”
  耀扬在法警的引导下退席,梅换了一身银城下层妇女爱穿的米色长裙,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上证人席。耀扬出门的时候听到检察官问第一个问题:“除了管家要做的工作之外,你在曼陀菲家还要做些什么?”
  “处理尸体。”
  将军们一片哗然,乌里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说谎!你说谎!”
  梅抬起头来,森然地看着乌里,俏丽的面孔竟然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感。在这抬头的一瞬间,温顺的女佣仿佛变成了一把武器,光芒四射、锋利无比。
  身经百战的将军们立刻就辨认出,那是仇恨的光芒。
  “说谎?不错,我的确说了谎。我说过许多谎。”梅不紧不慢地说。
  乌里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头埋得更深,终于意识到了不妙,惊慌地看着对面的精灵。
  “当我作为礼物被奴隶贩子送到你们家的时候,我说我光荣。当你们的管家秦寿,用他油腻肥胖的身体训练我如何取悦一个老人的时候,我说我愿意。当你父亲在我身上粗暴而仓促地发泄你们人类的欲望的时候,我说我兴奋。当你问我喜不喜欢你的艺术作品的时候,我说我很佩服。当仆人们谈论魔花匠的时候,我说我害怕。”精灵的语气始终平和,说话带着一点外国口音,更有种悦耳的节奏感,“我说过许多谎,但今天我不会说谎。”
  本该令人感到同情的陈诉,却在旁听席上引来一阵嘲笑和斥骂,无论是不是同情曼陀菲的,所有的军官都在表示抗议:“奴隶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帝国法庭什么时候变成奴隶同情者的会场了?”“作为奴隶,还对主人怀恨在心么?”“背叛主人难道没有罪么?处决她!”
  法官猛敲法锤,制止了将军们的吵闹,然后说:“审判继续进行,证人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事情,只要说出事实就可以了。”
  “事实是,曼陀菲元帅秘密安排我学习魔花匠的杀人方法,然后为他铲除敌人。”
  检察官说:“我没有问题了,辩护律师,请。”
  云律师走上去,盯着精灵:“赛赫雯忒梅,既然曼陀菲元帅这样凌辱你,你学会了那么高明的杀人手段后,为什么不向他报仇,反而还要给他卖命,替他杀人?”
  “精灵即使做了奴隶,也仍然会用生命去履行誓言,我发了誓要以他为主人,服从他,就要做到。”
  “那你为什么又到法庭上来作证,指控曼陀菲元帅,奴隶?”
  精灵冷笑起来:“我并没有发誓要为他说谎。”
  “你为什么说,我父亲让我处理掉那个女嫌疑犯?我们为什么要杀她?”乌里大声反驳,“我父亲不会说这种话的!”
  “的确不会,我后来才明白,你父亲大概是不信任你,他做的种种黑暗勾当,都瞒着你。那个电话,是我在假传你父亲的命令,因为杀了她们,才能让你父亲有机会通过军部向警察施加压力,让魔花匠的案子告一段落。否则,你父亲就要杀我灭口了,是不是?元帅大人?”
  曼陀菲元帅抬起头来,乌里觉得父亲的双眼变得前所未有的混浊,老元帅呆呆地说:“法官大人,这位精灵小姐这点说得不错,这一切与我儿子无关。”
  法官有些吃惊:“你承认与你有关了?”
  老元帅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问检察官:“你后面的证人都是军官吧?”他扫视了一下已经乱作一团的旁听席,“一定是没有坐在下面的军部官员了?有没有欧书艾?”
  检察官仍然面无表情:“欧书艾是我的第三位证人,他将证明你冒充魔花匠杀人的动机,还有你之前私自释放魔花匠、拉拢这名杀手为你效力的经历。”
  法庭上一片哗然,连耀扬都觉得震惊,老元帅真的释放了魔花匠?他下意识地在法庭内搜寻欧家的人,发现没有一个人出现。
  “……是吗?”老元帅耸耸肩,对法官说:“为了节省纳税人的金钱,我认罪,请宣判吧。”
  “你认罪?”
  “对。所有魔花匠的案子,都是我指示,不,逼迫,这位精灵做的。”老元帅声音宏亮,“动机是……他们妨碍了我整顿军部的计划。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其他人无关。”
  法官都惊讶了:“他们所有人?”
  老元帅点点头:“所有人,如果是贵族军官,是因为他们打压平民同僚;如果是平民军官,是因为他们对贵族不尊敬;如果是希谛教的人,是因为他们不准刚刚提升的平民和贱民参拜大教堂。”
  乌里反驳:“老爸,你知不知道你在扛什么罪名?在给谁扛?你说你是魔花匠,那你告诉我,魔花匠一共杀了多少人?都是谁?”
  “具体有多少人,都是哪些人,我记不清了——我这辈子杀人太多,记得混乱,也情有可原。”老元帅淡淡地说。
  法官看了看老人,大声下令:“书记官,记下来,被告曼陀菲海索已经当庭承认,他胁迫其精灵奴隶赛赫雯忒梅,主谋进行了676年6月至7月的魔花匠系列谋杀案。”
  书记官在打字机上敲下了这些话,然后拿给曼陀菲元帅签字。
  乌里伸手按住父亲的右手:“老爸……为什么?”
  “当无可挽回的时候,还要坚持抵抗的将领,除了连累部下白白牺牲之外,什么也做不到。”老元帅推开儿子的手,接过笔来签了字,说:“好了,我已经认罪了,法官和警方都可以顺利结案了,放我儿子回家吧。”
  法官盯着老元帅的眼睛看了片刻,说:“你想借此包庇同党,以为可以骗过我吗?”
  曼陀菲元帅霍地站起:“真的要斩尽杀绝?谁的命令?”他的眼光盯着旁听席上的警察部长普利,普利胆怯地微微侧脸。
  老元帅大吼一声,突然直挺挺地响后栽倒,花白的脑袋撞到身后法警的怀里,旁听席上的军官们全都站了起来。法警们围住老元帅检查情况的时候,突然枪声大作!
  几个法警猝不及防,纷纷倒地,老元帅站起身,举枪向普利连开数枪。
  法警们不敢向一位帝国元帅开枪,混乱中还是几个年轻军官冲了上去,打掉老元帅手中的枪,将他按倒在地。
  法官胆战心惊地从桌子后面探出头来:“他被制服了么?好……休庭,压后……他儿子呢?”
  众人这才注意到,曼陀菲乌里已经不见了,法庭角落处的一扇门剧烈地摆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