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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荣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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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荣宝斋

  留着一副老鼠胡的刘掌柜从柜台抬起头,把目光从算盘转到方觉身上。

  “嗨,今日是我四十岁整岁,我那个婆娘败家背着我,一早就偷偷去割了一斤肉来。夫子您说说,我这身强体壮的,又没得毛病,吃肉作甚,浪费,浪费,太浪费!”

  摇头晃脑,还真不是装逼吹嘘他婆娘贤惠,一脸很真实的肉疼。

  “哦哦哦,原来是不惑之寿,恭喜恭喜!”方觉胳膊下夹着画,抱拳。

  “多谢多谢。”刘掌柜也是满脸堆笑,笑吟吟的望着方觉。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笑了快有半柱香的功夫,刘掌柜确认方觉并没有随份子、给寿礼的意思,这才有些失望了收起了笑容。

  明显心有不甘,眼珠子一转,又道:

  “真是巧了,见到夫子,我想起来,有新刊印的鹤韵,夫子可要买几本?“

  鹤韵,是朝廷颁布的读书人必读的经典之一,算是这个世界读书人最重要的教材,里面有诸子之言,规范了读书人的行为和道德准则,类似地球上的礼记和论语的综合体。

  鹤性本君子,仙鹤行走的脚步优雅而规矩,性情笃而不淫,代表君子守规矩、有道德,品质高洁,

  仙鹤传说也是仙人的坐骑,寿命悠长,意味着君子辅佐明主,得到福报功德。

  这书,方觉都能倒背了,有些内容,和地球上的传统经典十分类似,甚至完全相同,经典和糟粕并存。

  县学中有好几本现成的,根本不必再卖。

  所谓的新刊印,无非就是用纸更好,封面更土豪,卖得更贵而已,内容并无不同。

  方觉把画卷递过去,说道:“书就不必了,新作了一幅画,烦劳掌柜的帮我裱起来。”

  刘掌柜的接过画,没仔细看内容,先平铺在大桌上,拿了一条皮尺丈量起来。

  “长三尺二寸,宽一尺八寸,立轴一副!”

  一边丈量画卷的尺寸,一边像唱歌一样报出来

  装裱尺寸有大有小,长四尺以上的画幅,叫大轴,俗称中堂,

  一般是悬挂在堂屋正中的墙壁上,因此得名。

  四尺之下,称为立轴,用绢或者纸作为底,上下各安一个木轴,叫做天杆地轴,可以随时卷起来,便于存放,

  由于卷起来之后,两个木轴合拢,可以立起来,因此称为立轴。

  “夫子,纸裱还是绢表?我这既有上好的青木纸,也有纯白绫绢,还有牛角轴,都是好东西。”

  刘掌柜不遗余力的推销。

  方觉呵呵一笑,说道:“不过是心血来潮,偶得一画罢了,就用普通白纸裱背,普通老松木为轴。”

  白纸木轴,没几个油水,只能赚点手艺钱,刘掌柜心里暗道读书人真抠门,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笑呵呵的说道:“好咧,您是立刻就要,还是明日来拿?”

  方觉不急着要,就说明日此时来拿,又问多少钱。

  “别人来,没十五个大钱那是想都别想,您来,十二个大钱好了。”

  刘掌柜很豪爽的说。

  方觉却是哈哈一笑,算道:“一张大白纸,两根细漆老松木棍,加点浆糊,三个大钱都用不完,算上你的手艺,撑死了翻一倍,你要我十二个大钱?掌柜的,你这是把我当不懂行的外乡肥羊了吧?”

  鹤韵有云:君臣有别,士民分际。

  对待皇帝、大臣、士人、普通百姓,用的礼节不同。

  方觉则认为,对待不同的人,也要用不同的相处方式。

  卖肉的杨二郎虽然脾气大,长得一副暴徒相貌,但做买卖童叟无欺,货真价实,为人也仗义,因此在他那买肉,方觉从不还价。

  可是这刘掌柜嘛,脸上笑呵呵,从不与人红脸争执,可是众所周知,是最精明市侩的一个人,

  荣宝斋的利润又特别高,因此必然要还价,不当冤大头,免得被人赚了钱,背后还骂你是傻叉。

  “嘿嘿,夫子说笑了,这可是手艺活,全县除了我,没人能做,哪能光看材料成本呢。这么吧,十个大钱。”

  被揭穿了小心思,刘掌柜也不生气,还是笑呵呵的样子。

  “都说了,撑死了翻一倍,六个钱,能裱就裱,不能裱我带走。”方觉道。

  “八个,真不能再少了,夫子您该知道啊,我这手艺,是给师父不要钱当了五年学徒才学出来的,总得让我有点赚头吧。”刘掌柜说。

  “成吧,就八个。那我明日来拿。”

  方觉笑笑,还价差不多就得了,也没必要朝死里计较,

  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大钱,数了八个放在桌上。

  转身出门,走了几步,想想又折返回去,

  穿过巷子到了隔壁市街,在李家婆婆的摊上,用两个小钱买了两个大大的白萝卜,三个小钱买了把粉条子。

  讨价还价省下来的最后两个大钱,打了斤上好的米酒。

  今晚吃猪肉粉条炖萝卜,炒个鸡蛋,再眯点小酒,香的狠。

  ……

  ……

  亥时三刻。

  亥字像豕,豕为猪,想要猪肥,就得半夜起身给它加点夜餐。

  亥时三刻,已然是深夜了,大约是晚上快十一点,郭东县大部分百姓早安歇,进入深深睡梦之中,

  荣宝斋的后院小屋里,却依旧亮着油灯。

  刘掌柜虽说市侩精明,又特别抠门,却是比常人更吃得苦,大半夜的,别人都睡了,他还在屋子里兑验货物、盘查账目,以及裱糊方觉的那副画。

  在昏暗的油灯之下,他猫着腰,眯着眼,凑近画卷,用刷子在黏胶干涸之前,一点点抚平画卷上的皱褶。

  “恩,好好好,手艺还没丢下。”

  伸了个懒腰,满意的看着裱好的背影图。

  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凝固了起来,

  白天他一脑门心思都是怎么多赚方觉几个钱,压根没仔细去看这幅画,

  而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人的心思得以沉浸下来,精神更加专注,

  再看眼前这副画卷上的老妇背影,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悸动,想起了去世的老娘。

  思绪,一点点回到了三十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