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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皇后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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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皇后许氏

  
  皇后站在我面前,俯首望着我似笑非笑。
  不知道为什么,老脸皮厚的我蓦然地忸怩起来,想挽回些面子,手忙脚乱地要站起来,不料又是忙中出乱,忘了系在腿间的细绳,啪,又来了个热脸贴冷地,疼得我呲牙咧嘴。
  这下子,连一向娴静的皇后也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顿时感觉面上热la辣的,想是已红成一片。皇后笑着命身后跟随的宫婢扶我起身,魏夫人亦迎上前来,“和田拜见皇后。”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我还没跟皇后行礼,准备下跪,“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跪到一半已为皇后阻止,“罢了,起身免礼吧。”
  听到皇后叫免礼,我还挺高兴,最烦就是在皇宫里穿着一堆累赘的衣服跪来跪去。不料皇后又补了一句,“省得你一不留心再摔一跤。”
  好了,此言一出,在场各位,包括魏夫人皆成掩口葫芦。
  皇后朝我看了看,向魏夫人道:“她毕竟初来皇宫,年纪还小,夫人莫要太严厉了。”
  年纪小?不会吧,我现在这个廉子服的身ti,已经有了十五岁,只小太皇太后一岁。便是这个凶巴巴的魏夫人,也不过比我大了两三岁而已。再看皇后,顶上天去也就顶多二十来岁。
  真搞不懂这帮后宫女人,一个比一个老气横秋,仿佛嫁了人便立刻乘了时间机器,一下子从十几就跳到了三十。这大概是古代已婚女人和现代已婚女人的不同,古代女人扮老,现代女人装嫩。
  魏夫人应了一声是,也朝我看了看,眼角余光颇有促狭之意。这一眼倒还有几分十七八小姑娘的影子。
  皇后又转而面向我,和颜悦色道:“你也需当用心苦学,切不可辜负太皇太后、魏夫人的一番美意。”
  我作唯唯诺诺状点头。
  自此,皇后便不再停留,款款而去。
  我知道她是来朝见上官太后的,基本上她每五天便会来朝见一次,并亲自为其抹案布菜,对这个较她年轻的小长辈服侍周到毕恭毕敬。
  望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我开始相信,并坚信,我的第一眼印象是正确的,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后,贤惠的好女人。相由心生,她的目光是祥和的与世无争的,甚至我会在她的目光下自惭形秽。
  或许是出于好奇吧,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这段时间我旁敲侧击,也从魏夫人那里套出不少关于她的资料。
  皇后,许平君,中国历史上又一个平民皇后,且是为数不多得到皇帝不离不弃真心相待的幸运皇后。
  她祖籍昌邑,老爹是个叫做许广汉的倒霉蛋。先前曾做过昌邑王刘贺的属下,一次随汉武帝出行时误用了别人的马鞍,被对头诬告为“从行而盗”——当着皇帝驾前偷盗,判下蚕室受腐刑,成了太监,后被任命为掖庭丞。
  许广汉的噩运并未就此结束,他再遭陷害,贬为“鬼薪”(即苦力)。好在老实人也有好人帮,过了段时间,又升做暴室啬夫。
  便是他当暴室啬夫时,还是没落王孙的汉宣帝刘询来到掖庭接受教育,恰与许广汉同ju一室,遂成忘年交。
  在当时掖庭令张贺的撮合下,刘询便娶了许文汉之女许平君为妻。
  据说这许平君是个望门寡,没出嫁就克死了未婚夫,若非当年刘询落魄潦倒,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他和许平君的这段姻缘。
  虽然少年刘询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但许广汉和许平君待他却是极好,也大概是因为这份患难见真情,刘询才没有在一朝富贵之后抛弃糟糠。
  刘询登基,满朝公卿因许平君乃受刑宦官之女,身份低jian,又相貌平平,均提议另立大将军霍光之女霍成君为后。
  好个汉宣帝,不动声se,下出称帝后的首道圣旨,寻找一把自己贫寒时用过的旧剑。名为寻故剑,实暗谕难舍旧情。这样,才将许平君这个废人之女捧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
  我倒是没想到汉宣帝竟还有如此重情重义的一面,但不知他在望着许皇后的时候,眼神是否还是一如往常的迷离,又或者像偷瞧上官太后那般清亮zhi热。
  我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腰间挨了一藤条,转过脸,魏夫人斜着她那双杏仁眼在瞪我。
  得,就算皇宫中有个宽仁为怀的许皇后体恤宫婢,只要魏夫人一天还呆在长乐宫,我就肯定没好日子过。
  不过——
  魏夫人也有不呆在长乐宫的时候,比如像今天,她便陪着上官太后出宫去了,让累得快上吊的我终于有了chuan息之机。
  临行前,魏夫人生怕我偷懒,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
  练一个时辰的书法,她说我的毛笔字像饿狗爬墙。
  看一个时辰的棋谱,她说如果下次对奕我要是再在她手下走不了三个回合,便要罚我一天不许吃饭。
  还有什么什么礼记诗经,加起来比我人还高的竹简,统统要背得滚瓜烂熟。
  切,我听她的话才怪。反正就算我练了、看了、背了,结果还是会不如她的意。与其白费工夫,倒不如省点力气,偷得浮生半日闲。
  所以魏夫人前脚出门,我后脚便大剌剌往榻上一躺,睡大头觉。
  醒来之后,魏夫人还没回来,心情大爽,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我悠哉游哉地唱起了民歌小调。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白又嫩人人夸……”
  唱着唱着忽然觉着浑身上下不对劲,一种被人窥伺的感觉油然而生。
  猛地从chuang上坐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房间的门不知何时给推了开来,站在门口以一副“终于让我逮到你了”的得意洋洋状盯我瞧的正是——那个少年王爷!
  有一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原来这就叫做乐极生悲。
  见我发现了他,那小王爷走了门,双手环抱于xiong,面上尽是看待宰羔羊的恶意表情。
  他开口,“秋儿,原来你还真是太皇太后的婢女。”
  秋儿?谁?
  我足足花了三秒钟才记起,这是我当初用来搪塞他的一个假名字,一yao牙,横竖是个死,死就死吧。
  我穿鞋下榻,直挺挺地跪那小王爷跟前,“奴婢廉子服叩见王爷。”
  “噢,原来连秋儿这个名字也假的,我说嘛,翻遍了整个皇宫,叫秋儿的倒是有几个,却找不到你这个贼丫头。”
  翻遍皇宫?看来这小子想找我算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思及于此,我简直悔青了肠子。怎么能把这茬给忘了?我早该想到,调到长乐宫,我总有一天会和这小郡王冤家路窄的。
  “奴婢死罪,求王爷责罚。”
  “你确实死罪,不但欺瞒本郡王,更恶毒阻咒太皇太后,该当凌迟处死。”
  凌迟?!
  我差点吓掉了眼珠子,不是吧,我只不过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有必要凌迟这么毒吗?
  凌迟可是大汉刑罚里最残酷最没人性的一种,俗称剐刑,拿张鱼网裹着,像剐酸菜鱼片似的剐上三千九百刀,才算完事。
  我听见了得得得、得得得的怪异声响,听完了才知道那是我上牙床跟下牙床打架的声音。
  也许一个人骇怕过了头,就显得滑稽了,刚刚还绷着面皮的小王爷忽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便越发地不可收拾,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我乐不可支前仰后合。
  他笑出来,我倒放心了,一个这么开心的人,准确来说,是一个这么开心的孩子,绝不会置谁于死地。
  不过,门面工夫还是得做的,“奴婢虽然死罪,但是想来王爷大人有大量,自不会与奴婢一般见识。”
  果如我所料,那小家伙并不想杀我,眼珠子转了转,“想我饶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故意停住,存心吊我胃口。
  我全力配合,“王爷有何吩咐?”
  “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莫非还是那个“弱柳浮云”?这下可有点麻烦,实话是绝对不能说的。可是该编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圆过去呢?
  我这里正打着腹稿,却听见那小家伙问:“你方才唱的那是什么歌?为何本王从来不曾听过?”
  我晕!无语向苍天。
  “回王爷的话,奴婢方才唱的乃是奴婢家乡的民歌,叫做茉莉花。”
  “是你家乡的歌?真好听。本王先前在门外听的不是特别清楚,你再唱一遍给本王听。”
  望着那小王爷稚气未tuo童心未泯的模样,我突然产生这样一个想法,只要我耍些手段把这小家伙哄好了,令他为我所用,做我的靠山,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利用他助我跳出皇宫这个大火坑。
  想到这里,赶紧谄媚地笑,“王爷想听奴婢唱歌,那是奴婢的福气。莫说是唱一遍,便是十遍百遍奴婢也必当使出浑身解数令王爷尽兴。”
  可能谄媚得过了火,笑得假了,反而引起了那少年的警惕,“谁叫你唱十遍百遍,那还不腻死本王。”
  “腻?怎么会腻呢?奴婢会唱的,可绝不只这一支歌而已。奴婢此后每天为王爷唱一支新曲,如何?”
  少年依然充满怀疑,像个面对着狼外婆的小红帽,退后一步,“本王不是特别喜欢听曲。”
  “若是王爷听腻了曲子,奴婢还会讲各式各样新鲜有趣的故事,玩各式各样王爷从未玩过的游戏。”
  “故事?游戏?”小红帽终于上钩,雀跃不已,“你可不能讲那些书上有的,本王都听烦了。”
  “包管王爷一次也没听过。”
  要我一个现代人讲他一个汉代人没听过的故事,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西游记,射雕英雄传,封神榜,随便一个半个都能叫那小子听得是如痴如醉yu罢不能。
  小红帽还未尽释疑心,“可是,你干嘛突然对本王大献殷勤?有何图谋?”
  “奴婢犯下死罪,蒙王爷宽仁,既往不咎,奴婢自然感恩戴德,尽心尽力报答王爷。”
  小屁孩趾高气扬,“哼,算你识相。罢了,只要你讲的故事好听,听得本王高兴了,本王不但不罚你,还会在太皇太后面前为你多多美言,让太皇太后重重地赏你。”
  我偷笑,装模作样地叩头:“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