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脚步
脚步声！嗒嗒的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沿着长长的走廊，传了过来。流云的身体猛地绷紧了，身上浸出了冷汗。流云不敢走出病房，她甚至不敢站起来，不敢回头，她怕，她怕她所听见的，只是一个幻觉。她怕那个脚步声中途改变了方向，转向了别的什么地方，而不是她的身边。
脚步声还在继续，向着她的方向，嗒嗒，嗒嗒，越来越近。流云背对着病房门，那脚步声如梦似幻，沿着走廊，越来越近，没有迟疑、没有间断也没有转弯。这不是真的！流云暗暗掐着自己的手臂，不是真的！痛！真的很痛！
嗒嗒，脚步声在她得身后中断了。
流云猛地回过头，她的面前，站着那个瘦长的身体，全身都是水，水从他的头发上滚落下来，流过了脸颊，流过了脖子，沿着瘦长的身体，沿着因为透湿而紧贴在身体上的米黄色猎装和牛仔裤，流到了一脚烂泥的皮鞋上，流到了脚边，形成一个水荡。
男人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摔在地板上，滴滴答答地洒了一片，吐出一口气，却没有那熟悉的酒气。
“什么鬼地方！”男人叫骂一声：“找个取款机这么难！”
流云的眼眶湿润了，声音哽咽：“你，你怎么不打伞呀？”
“我呸！”男人不满地骂道：“伞在诊室里，那个龟儿子医生看我不顺眼，老子也懒得看他的脸色！”
流云这才想起那胖医生痛斥过这个喝酒的“父亲”，忍不住笑了一声。
“刚才不是在哭吗？怎么又笑了？麻烦！”男人有些蛮不讲理：“钱我已经交了，大家都休息一会。”男人说完，拉了张椅子，靠在墙边，坐了上去。
“你，你身上都湿了。”流云歉意地说。
“有什么办法！我累了，眯一会儿。”男人说着，闭上了眼睛，头靠在墙上，两腿张开伸直，胳膊抱在胸前，像只大蜘蛛。
流云觉得屋里很暖和，身上的衣服早就干了，觉得上身空落落的，这才想起，出门的时候太慌张，只穿了件外套，没穿贴身的棉毛衣。流云心头不禁一荡，想起在家里的情形，自己身上只有一件文胸，站在那男人面前，脸上有些发热。忍不住看了看那男人。
男人神情安详地靠在椅子上，发出轻轻的鼻息。流云盯着他看着，灯光下，男人的脸色有些黑，显得很疲倦，棱角更加分明。这模样真的有些熟，流云紧张起来，如果他是一个熟人或者亲戚的熟人，把今天的事传了出去，那可怎么办！
流云绞尽脑汁回忆起来。流云的生活圈子并不大，从小就在这小县城长大，从没离开过，接触过的都是这县城里的人。孩童时候，父母的圈子就是她的圈子，到了小学中学，又有了同学圈子。可流云生性孤僻，也没有几个特别好的同学。后来，父母先后离她而去，流云的生活圈子就更小了。再到后来结婚，丈夫总是不在家，他的朋友也是神神秘秘的，她也懒得和他们打交道，生活中只有两三个说得上话的姐妹。流云反复回忆着，过去二十五年的一点一滴，哪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最后，流云总算可以断定，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或许，他只是长得跟某个电影明星有些相像。流云又把自己脑子里曾经存留过的明星形象翻了出来，对比起来。流云的明星概念还停留在十年前，很多年了，流云早就无暇顾及那些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搭不上边的歌星、影视明星。只有25岁的流云，今天才发现自己跟这个时代完全脱节，她实在想不起现在流行的明星们，他们的名字、形象、造型。她想起了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和同学们叽叽喳喳无忧无虑地评论那些个电影、电视剧、流行歌曲，评论那些帅气得让人发狂的明星，他们的衣着、动作和甜得发酸的对白，暗暗写下的让人羞涩的日记，可是，她却一点也想不起那些明星的模样，那些模样似乎完全与她隔绝了。流云越想越累，眼前模模糊糊，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流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爬在床沿上，身上搭着条被单。扬扬脸色苍白，发出均匀的鼾声。流云心头一惊，急忙伸手按在扬扬的额头上，感觉不是很烫。
“刚量过体温，37度5，烧退了。”
流云回头一看，身旁站着一个小护士，长得乖巧秀气，不是昨天晚上那个。
“哦，谢谢，谢谢！”流云忙不迭地道谢，心头松了一大截。向周围看了看，病房里只有她和护士，以及睡在床上的扬扬。墙边一张椅子，空空的，椅子脚下两滩泥水。
窗外天蒙蒙亮，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秋天的雨就是这样，下起来就没个完。流云看着那空空的椅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去哪里了？”流云问护士。
护士摇摇头：“不知道，我是刚接的班。你们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转到普通病房里，这里是急诊室。”
“可是……。”
“你爱人来了，我们会告诉他孩子的床号。”护士善解人意地插话。
流云的脸微微发热，赶紧低下头，“哦”了一声，慌忙伸手抱起了孩子。
“慢点，慢点。”护士在一旁招呼：“孩子还打着点滴呢。”护士说着，垫着脚取下了挂钩上的药瓶，小心地理顺了输液管。流云抱起扬扬，和护士一起，穿过长长的走廊，出了门诊楼，又走过一个长廊，上了二楼，到了医院的住院部。护士把他们送到一间病房里，里面有四张床，三张空着，一张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妇女，看见他们进来，礼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