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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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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场院

  正当流云与彭全“初次见面”的时候,溜溜正在云水度假村的未完工的场院上大发雷霆。
  云水度假村在乌江峡谷边,只有两栋两层楼的房子,是那种在当地很普遍的吊脚楼民居,两栋楼成丁子排列,中间夹着一块小场院,场院边是深达数十米的峡谷,白色的石灰岩悬崖隔岸对峙,岩石缝中长着千年的老松,悬在狭窄的乌江江面上。江面很窄,远远看去,那些老松的枝头如同隔岸牵手。峡谷下的江面却很平静,不过,这是因为枯水期,到了夏季,就是万马奔腾了。
  溜溜发火的对象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长得和溜溜差不多,有些精瘦,剔了个光头,穿着件圆领汗衫,光着膀子,膀子上却是鼓囊囊得肌肉,脸上黝黑。他的身后有十几个民工,个个垂头丧气,懒散地或坐或站在堆满水泥砂浆的场院上,有几个手里还夹着烟卷,却呆愣愣地忘了往嘴里塞,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暴跳如雷的溜溜。已经是下午5点了,这些人干了一天活,肚子咕咕叫,可谁也不敢动窝。
  云水度假村虽然开业两个月了,生意却不怎么样,原因很简单,环境优美,服务极差。尽管总经理溜溜要求每个员工都必须学会当孙子,员工们也努力当孙子,可先天不足,你再怎么当孙子,客人也不买你的账。
  两栋吊脚楼本来很俱农家特色,可里面的设施实在太差,马桶三天两头不通,房间隔三差五断电,餐厅,那个餐厅更不能看,是搭在场院一脚的草棚子,本来草棚子也还算有特色,可地下却没固化,还是泥巴地,泥巴地一直连到场院里。春天雨水多,那场院连同餐厅就成了稀泥场,客人们简直没法落脚。
  溜溜的本钱早就填进了客房里的装修,本想着先捞上一笔,再整场院的地面。可现在,客人们一看那一滩泥水,躲都来不及,哪个还上门,场院的问题成了度假村首要的面子工程。溜溜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干什么事都不能太实在,首要是要把面子绷足!可现在一分钱没赚到,手里没钱,找人力倒也简单,可以先赊着工钱,可材料钱那是赊不到的。水泥本来就是萍水的紧俏货,很多人拿着现钱排队呢。万般无奈,溜溜才想到开山取石,用来铺垫场院。
  这是个好主意,石头经事耐磨不说,土香土色的,跟那吊脚楼很是般配,溜溜自认为自己聪明绝顶,一不小心,连工程美学都会了,得意洋洋。在溜溜眼里,这满山遍野的石头,就是他自家的,用不着花一分钱。溜溜指使手下人在白水崖附近找到石场,干了起来。
  才干了一天,石头一块都还没搬回来,第二天下午,这些人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问,才知道,瀚海公司的人带着县国土局的人来执法,说云水非法开采,破坏国家的土地资源,命令他们立即停止非法行为。这些在溜溜手下混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理他们,继续挖,还给对方来了句“爬一边去!老子开山取石,不偷不抢。”没想到,对方人群里竟然走出了王秘书,杨县长的秘书!
  这些人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奈何,只好停工。可对方更绝,连已经挖出来打磨平整的石头都不准他们带走!
  这帮人白干了一天,空手而归。这一来,把溜溜逼上了绝境!
  溜溜麻杆一样的身体撑得更像一根绷紧了的钢丝,两只细长的胳膊摔来摔去,对着那年青人指手画脚,差点戳进年青人的眼眶。年青人吓得连连后退,溜溜却是步步紧逼,没几步,年青人的一只脚就踩进了一堆刚刚围好加满了水的水泥窝子,噗哧一声,的脚下腾起一团泥水,溅了溜溜一脚,溜溜一把揪住年青人的脖领,竟然把他从水泥凼里提了出来。
  “我日你妈,五娃子,哪个龟儿子喊你们回来的?”溜溜揪着年青人吼道。话音一落,人群里发出几声窃笑,马上被溜溜眼里的火光压了下去。
  那五娃子一听溜溜这话,反而来了精神,叫道:“爸,你日我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用的着跟我说吗!”五娃子话音一落,那十几个民工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成一团。
  那五娃子正是溜溜的儿子。虽然不是亲儿子,可溜溜的婆娘五妹子再也没有生育,溜溜跟这五娃子倒也情同亲生父子。五娃子从小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十岁的时候就不知道怕人,和那溜溜可谓脾气相投。五娃子谁都不怕,就怕溜溜。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后爹,可不是一个一般的主。
  溜溜被五娃子这话噎得一愣,随即一声爆吼,对着五娃子的屁股就是一脚,顺手抄起一根扁担,五娃子见势不对,撒腿就跑。溜溜挥舞扁担边追边骂:“五娃子,我日……,你跑,你龟儿子跑!”两个人在场院里围着那十几个民工转起了圈。十几个民工站在圈子里,哈哈大笑,看着这对父子的追捕,谁也不去拉架,反而在一边起哄打潮气:
  “五娃子,跑锤子个跑,你老汉哪里打得赢你嘛!”
  “溜溜追不赢了,哈哈哈哈……”
  “遭五妹子掏空了撒。”
  五娃子突然停了下来,冲着旁边一个打潮气的民工劈胸就是一拳:“你妈卖×,我老汉和我的事,管你娃锤子个事,要球你娃说。”
  溜溜没提防五娃子的急刹车,一头撞在五娃子背上,两个人扑通撞在一起,滚在了地上,众民工欢声如雷。
  溜溜手上的扁担飞了,噌地跳了起来,一把扯起了那个民工,骂道:“你妈卖×,我娃儿和我的事,管你娃锤子个事,要球你娃说!”
  那民工没想到打得翻了天的父子两个,竟然会在一瞬间同仇敌忾,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说:“溜,溜,溜溜……。”
  五娃子一听这话,也来了气,爬起来骂道:“龟儿子,溜溜也是你叫的吗?叫总经理!”说着,对着那民工的屁股就是一脚。
  “总,总经理。”民工赶紧改口:“别打,别打!”
  其他十几个民工又是一阵哄笑。溜溜一把推开了那民工,冲着众民工一摆手:“同志们!”
  场院里顿时鸦鹊无声。所有的人脸色肃穆地看着溜溜,那阵势,就像是首长视察前线的战地动员。
  这些民工其实都是溜溜的手下,说起来是民工,实际上很多人都是跟着溜溜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板凳。这些人知道,溜溜骂人打人都没事,一旦他嘴里冒出了官话,那就得认真对待了。
  溜溜面对众人,站直了身体,五娃子站他身边,两手叉腰,像个副司令。溜溜扫了众人一眼,对这些人的严肃认真很是满意,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十几个人乱哄哄地应和起来:
  “对头,啥子瀚海,龟儿子就是一滩稀泥!”
  “锤子,老子们就不信这个邪!”
  “锤他龟儿子的!”
  ……
  溜溜摆摆手,众人停止了漫骂和提劲。
  “同志们,我们云水度假村是什么?是社会主义集体企业,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是我市一圈两翼总体发展远景规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五娃子慌忙拉了拉溜溜的衣袖。再不打住,云水度假村就要成为中国西部大开发的龙头了!
  溜溜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可是,有那么一小撮阶级敌人,看不得穷人吃饱饭,三天两头与人民为敌。林涛就是这样的阶级敌人,瀚海公司就是敌人的司令部。同志们,你们说说,我们不靠政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凭着自己的双手白手起家,解决就业问题,为GDP增长做贡献,有什么错?不仅没错,我们有功于人民!”
  下面一片热烈的掌声。
  “云水度假村一穷二白,我们没有钱买水泥买材料,可我们没有去找政府,没有让政府作难,我们自己去开山挖石头,石头是老天爷给的,当家作主的人民都有份,我们行使人民的权利,犯了哪条王法了?哪个龟儿子说过白水崖是瀚海的?哪块石头上刻了林涛的名字!”溜溜越说越气,一抬脚把身边一只水泥桶踢了个底朝天:“妈的,谁不让老子采石头,老子就让他躺在地上当板砖!”
  下面七嘴八舌应和:“对头,对头!”“总经理,你说怎么干!”“砸他龟儿子的场子!”“砸翰林酒店!”
  五娃子抄起一根扁担,凌空一挥:“跟老子走!”
  众人纷纷站立起来,手里抄起铁锹、斧头、铁钎,跟着五娃子往场院外面冲。
  众人刚冲出两步,身后的溜溜又是一声爆吼:“都他妈的给我站住,你们这群哈儿,老子是啷个教你们的,你们又是啷个在学习的,平时不读书不看报,三个代表是什么?科学实践是什么?可持续发展是什么?你们他妈的都不懂,就晓得砸啊砸!毛主席说过,斗争要讲艺术。你们这么跑起去,除了给老子丢人,还能做什么!”
  众人规规矩矩回到了场院里。
  太阳落了山,一群人隐在了大山的阴影里,成了一群游动着的影子。度假村的灯光亮了,夜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