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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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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测字

  旅客们踏着灰扑扑的路面走到了流云身边,纷纷抬头看了看流云,露出一张张陌生的脸。显然,一个衣着整齐的年轻女子站在残垣断壁之间,这足以构成一道吸引眼球的风景。但是,旅客们并没有因为好奇而放慢了脚步,和所有人一样,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在他们的生命里,能够引起赞叹和惊奇,却不能改变他们注定的行程。渐渐地,行人远去,留下孤零零的门洞和落寞的流云。
  阳光下,不远处的江面波光荡漾。白得晃眼的沙滩上腾起阵阵流动的波光,到了正午,气温上升。流云被那波光晃得有些恍惚。
  有个人坐在江岸边,身影模糊,被热腾腾的沙滩发出的流光映得若隐若现。
  流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定睛望去,看见了那人一头的白发和发白的长衫。
  那人盘腿坐在江边的一块礁石上,脸朝着江岸,两臂操在胸前,身形消瘦。
  流云觉得这身形有些熟,不由得心头一动,急忙沿着青石路跑到沙滩上,走到那人身边。
  那是一个老人,枯瘦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须发皆白,银白的长须飘在了胸前,双目微合,那样子,很是超然物外。老人的身前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麻纸,麻纸是暗黄色的,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字。这些字写得毫无规律,横看竖看都不成语句。但字体笔法醇厚,一横一撇,温润厚重,运笔舒展,结体团聚,透着一股苍凉古朴。
  流云笑了,原来是个测字先生
  古时候,认字的人不多,测字先生就把一部字典用小楷抄在麻纸上,不识字的人来求测,就在纸上指一个字。久而久之,写满小楷的麻纸就成了测字先生的招牌,称作“千字牌”。
  流云不懂书法,可看了那字,不知怎的,觉得亲切,像是见了老朋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头怪怪的,忍不住盯着那些小楷字体端详起来。
  “妹儿,测字吗?”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有些耳熟。
  流云的目光离开了那些小楷字体,移到了老人枯瘦的脸上,老人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如同两道透过枯木的阳光。流云被这眼神一扫,心头一震,她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不由得心头发慌。
  “大爷,你……。”流云慌忙作答,这老人分明就是那个雨夜从她身边蹒跚而去的老者。恍惚间,流云似乎听到了那无边无际的雨,再次洒落到她的发梢,身上一个寒战。
  “妹儿,测个字吧,吉凶祸福,先预备着也好。”老人缓缓说着,语气祥和从容,似乎没有注意到流云的诧异。
  老人眼中的两道阳光,撒在流云的身上,让她感觉平和宽慰,心头的慌张消失得无影无踪,流云笑了。
  “大爷,怎么测呢?”流云问道。
  “在麻纸上指一个字,哦,老糊涂了,妹儿不是粗人,怎么会不识字呢。”老人说着,递过一张白纸,又指了指麻纸,麻纸上有一支铅笔,说:“妹儿,你就写个字吧,什么也别想,写着什么就是什么。”
  流云接过纸,弯腰拾起麻纸上的铅笔,把纸捧在手心,匆匆写了一个字。写完了,再看了看,脸一红,不由得呆了。
  “妹儿,把字给我吧。”老人伸过手来,那只手骨瘦嶙峋。
  流云回过神来,慌忙把纸折了起来,揉成一团,不好意思地说:“大爷,这字就不测了,我再写一个。”
  老人微微一笑,说:“妹儿,吉凶祸福,一念之间,字没有写两道的。”
  流云低头犹豫,脸更红了,在阳光下,像只秋天的苹果。
  老人缓缓说道:“妹儿,就是一个字,准与不准,都在心头,若信得过我,我给你说说,若是不信,就当是个龙门阵。”
  流云无奈,只要把纸团递到老人手里。
  老人接过纸团,慢慢打开,铺平,放在手心,两眼眯在一起,端详起来,慢慢地,老人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白纸中间,四四方方一个字——风!
  ……
  流云心虚地看着那老人。她是按照老人的话,不假思索,随手写了一个字,可竟然是“风”,天风的风!
  老人看着那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微微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还没有忘啊!”
  流云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慌忙伸手要收回那纸条:“大爷,字写得不好,要不我再写一个。”
  老人把纸条攥在手心,目光移到了流云的脸上,那目光慈祥如水,春风般沐浴着流云微微颤抖的身体:“妹儿,是个好字啊!”
  流云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意,收回了手,静静地听着老人的拆解。
  “这风字,是门中两个相互依靠的人啊,妹儿,门开着,开门见喜呀。”
  流云有些失望,两个相互依靠的人,她和扬扬相依为命,就是两个相互依靠的人了,哪里有什么开门见喜。
  老人看出了流云的失望,笑笑说:“妹儿,这测字啊,说的是过去未来的事,准与不准,自有应验。你看这风字,外面一个门,可不是四四方方的门,门分八字,可不是城里那些高楼大厦别墅豪宅之门,是个柴门。门里一撇一纳,也不是富贵之人,是两个贫贱之人。有风就有雨,风雨交加,把两个贫贱之人赶进了一座柴门里。两个贫贱之人合在一起,可就不俗了,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可贫贱夫妻有了柴门,挡风遮雨,平平安安,却是大吉大利。”
  流云的脸上一片茫然,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老人继续说道:“有些事是过去发生的,有些事是将要发生的,妹儿,前因后果,必有缘故,大千世界,无非因缘。茫茫山林,浩浩人海,无非风里来雨里去,你在风雨中遇到的人,只会从风雨中来。守着柴门,就会有人来避雨!”
  流云心头一动,莫非那老人真的说的是那个雨夜!“守着柴门”,那又是什么意思?流云的耳边,猛然想起了敲门声。那敲门声沉闷而急促,伴着一个人的呼喊。她的眼前,现出一层烟雾,烟雾的背后,好像有一座房子,有一片黑黢黢的山林,有一个奔跑在风雨里的人。流云看不清楚那烟雾,她需要一束光,哪怕是一道霹雳,能把一团混沌劈开一道缝,让她看见那浓雾包裹着的隐隐约约的故事。
  敲门声在流云的耳边咚咚作响,敲得她心头害怕。怕什么呢?她的身边好像有一道缝隙,一道窄窄的缝隙,透过那缝隙,传来一个的呼吸声,传来一个人的呼喊。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缝隙外。
  真的有一道闪电,真的,流云几乎要看清楚了,那闪电照亮的,风雨飘摇的夜晚!
  “妹儿,过去有风,将来还是会有的!”老人的声音把流云拉回到了阳光下的江岸。天空明净,没有一丝云彩,江面上腾起一只白鹭,鸣叫着凌空而去,静静的江水中留下一圈涟漪。
  老人看着那远去的白鹭,缓缓地说:“不过,风是不定之物,来无影去无踪,寻之不易呀。”
  是啊,不定之物!天风,他真的就是一阵风吗?流云心头空落落的。
  老人说完,抬起了骨瘦嶙峋的手,把那张写着风字的纸条,举在半空中。
  江面上吹来一阵风,老人银白的须发在风中飘荡起来,风吹进了老人的长衫,那长衫鼓满了风,衣袂飘飘,像是一株山崖上的老松,在山风中摇曳。流云伸手去接那纸条,老人的手指松开了纸条,纸条却没有回到流云的手中。
  纸条被那阵风带上了蓝天,像只展翅高飞的鸟儿,飞过碧蓝的乌江,飞过翠绿的山峰。蓝得像海一样的天空,飘来一朵白云。流云看见那白纸,真的摆动起双翅,飞进了那朵飘忽不定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