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孤旅
李山海自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家里睡了个懒觉。第二天睡到十点钟，被电话铃吵醒了，里面是林涛秘书的声音：“李总，你在哪里？林董事长要见你。”
不知从何时起，林涛与李山海之间的谈话，必须由秘书搭桥，李山海苦笑一下，告诉秘书马上就到。
李山海起了床，穿上衣服，胡乱擦了把脸，下楼开上车子，直奔公司大楼。
进了林涛的办公室，林涛正埋头看着文件，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你父亲还好吧？”
李山海愣了一下，随即回答：“还好，还好，一点小毛病，吃点药就过去了。”
林涛把文件夹合上，抬起了头，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毛衣，胸口微微起伏，漠无表情，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坐。”李山海坐了下去。
秘书端着杯茶进来，放在李山海面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林涛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你是怎么认识溜溜的？”
李山海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思想准备，心头茫然。他不知道林涛急急地把他招来的目的是什么，虽然他也做好了各种应对的准备。但他没想到，林涛会从溜溜开始这一场注定会是艰难的谈话。
面对李山海的错愕，林涛倒是似乎早有所料，靠在椅子靠背上，悠闲地看着刚刚修正好的指甲，好像对这指甲很是满意。
李山海用双手捧着茶杯，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林涛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他心里一阵胆寒。
他的思绪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炎热的广场上。
……
天风背着林涛闪进了小巷里，里面挤满了被催泪瓦斯驱赶进来的人，个个泪流满面，捂着鼻子沿着窄小的巷子奔逃。瓦斯的烟雾越来越浓，天风感到难以忍受的窒息，头上一阵阵剧痛，眼前一片模糊。背上的林涛无声无息，天风心头发急，顾不得辨认方向，加快脚步，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要命的烟雾。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风觉得身边的人流越来越稀疏，吵杂声越来越微弱，空气也似乎越来越清新。等他回过神来，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巷子两边是低矮的青砖小瓦的平房，家家关门闭户，阳光从巷子两边的榆树上投射下来，地上满是细碎的光影。小巷里静悄悄的，像是进了梦境。
天风觉得奇怪，在城里读了三年书，还从来不知道这繁华的都市里，居然也有这样一条僻静的巷子，看那些平房的构造，似乎很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天风深深吸了口气，顿觉口干舌燥，四肢发软，眼冒金花，背上的林涛重若千钧。天风强打精神，背着林涛挪到一个屋檐下，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摊了下去，两个人的身体哐的一声砸在门板上。
门开了，天风背着林涛，顺着开启的门板仰倒下去。
可是，天风和林涛并没有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们被门后的人扶住了。
天风的眼睛在闭合前的一瞬间，看见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子。
那老人穿着白色长袍，须发皆白。
那女子的头上飘着一条青丝帕，一双乌黑的眼睛静若止水！
“流云！”
天风用尽最后的力气，喃喃地叫着，随后，陷入无尽的黑夜之中。
……
天风走在黑夜中，天风背着林涛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可那不是黑夜。
黑夜是迷茫的，而天风的心头一片清明。他看不见前方，却知道路在哪里，路在他的脚下。
脚下的路平整而坚实，方向明确而坚定，他知道自己不会走错，不会倒下，不会走不出这黑夜。
因为，有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像在武陵山区的那个山洞里，有一只手，只要有那只手，毒蛇猛兽悬崖暗河，会离他远去。
他看不见那只手，看不见那手的主人，看不见那飘动的青丝帕。
可他闻到了野蔷薇的芬芳，在他的四周，把他紧紧拥裹着，守护着，指引着。
天风不再感到疼痛和疲倦。他和她在一起，只要在一起，黑夜就是光明！
走啊走啊，天风手心一空，那只手消失了，留下了淡淡的野蔷薇的花香。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医院的门口，夕阳西下，天空中滚动着火红的流云。一群身着白大褂的人向跑来。
……
天风出院后回到学校。不久就被逮捕。两个月后被释放，在释放的当天，学校宣布了对他开除的处理决定。
天风连夜离开了省城。之所以走得这样匆忙，很大原因是怕林涛。
天风能理解学校对他的处理，尤其是在看守所里，见到了林明德和叶青梅，两个人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林涛前途的担忧。天风心知肚明，林涛是伤在广场上，这件事学校方面和林涛的父母都刻意隐瞒，对外只是说林涛病了，目的是撇清林涛与*的干系。现在天风被牵扯了进去，林涛父母最大的担心是把林涛也扯进去。
可林涛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小姐，如果她知道了天风的处境，弄不好会惹出大麻烦。叶青梅早就看出，林涛对天风的感情不一般，更何况，天风是林涛救回来的。所以，大家都瞒着林涛。
天风离开了省城，事情就算板上钉钉，林涛再怎么闹，只要大家一口咬定，林涛和天风没关系，上面也不会再追究。所以天风走得很坚决，只带了几件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带。
和黄东分手之后，天风就踏上了一列火车。至于火车去什么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只要离开省城就好。
天风没脸回老家，在外面游荡了半年，身上没钱就找活路干，好在他是山里出身，有的是力气，倒也没把自己饿着。
一天，四处游荡的天风到了乌江边，看着风景如画的乌江画廊，这才想起，自己曾经为了菱萱草来过这里，他想起了那个俊俏神秘的山里女子，不禁感慨万千，他想去找她，放眼望去，茫茫群山，早已失去了进山的路。
天风站在乌江边，面对那寂寞的江水和肃穆的群山，天风扯开嗓门唱了起来：
“屋外花开屋里香
月亮洒下白玉霜
风吹绣帕手心凉
十八幺姑想情郎
想郎想到五更上……”
歌声惊起一群飞鸟，在蓝天白云下旋转飞翔，空谷里传来阵阵回声，似乎有人在隔崖对唱。
歌罢，天风内心一片空明，半年来的凄楚失落一扫而空。
从此，世界上没了天风，乌江上有了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船工——李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