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械斗
麻杆进了门，马上换了一张脸，冲着杨怀德堆笑着说：“县长，县长，有个不法分子，对抗政府，我们已经把他拿下。”说着，看着那被脱得只剩内裤得小王说：“这位小领导见义勇为，勇斗歹徒，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我们一定高举‘三个代表’伟大旗帜，学习先进模范……。”
“溜溜！学，学你妈个头，给，给老子衣服！”小王浑身发颤地说。
溜溜急忙凑到年轻人身边，几个人一起，七手八脚给小王穿上棉衣棉裤。小王吐了口气，抄着手蹲在了火盆边。
杨怀德脸一沉，说：“溜溜，这是这么回事？你不知道今天来的是贵客吗？”
溜溜凑到杨怀德身边，惭愧地冲林涛笑笑说：“对不起，惊扰了远方的朋友。杨县长，刚才是一个不法分子，妄图破坏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
杨怀德不耐地打断他：“你龟儿子少贩盐！说，怎么回事！”
原来，这溜溜以前开赌场，按他的话说是“正规休闲”，不想全县城老虎机遍地开花，没人去他那里打牌了，溜溜就破了产，散了伙。两年前，县城里开了一家翰林酒店，当地旅游业被带动起来，溜溜看准机会，搞了条渔船，专门收些山珍，做起餐饮业，因为渔船停靠在峡江里，风景引人，再加上卖些野味，生意还不错，县里的招待多半都来他这里。因为生意好，溜溜收购野味的价钱也公道，周围的农民打到什么希罕物，也愿意往他这里送。
附近山上一个农民打着一只野獐子，送到船上厨房里，里面的大师父看了看，出了个价，三百块。农民不干，要六百块。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常事，可那大师父不合说了句怪话：“太高了吧，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恕你老婆呀？”
那农民一听大怒，把獐子哐地摔在灶台上，锅里正在烧油，热油溅上大师父的脸，烫得他一声怪叫，抬手就给了那农民一个耳光。
这下厨房里就乱了，农民抄起了扁担，大师父抄起了菜刀，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没伤到对方，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遭了殃，整个厨房被打得粉碎，到处都是沾满油盐酱醋的碎瓷破罐，空气中洋溢着酸甜苦辣。
船上的火工、船工、服务员跑过来劝架，两个人打红了眼，谁劝打谁。那农民身材不高，却是彪悍，始终一言不发，扁担抡动得像车轮，两个人从厨房打出来，从船尾打到船头，周围劝架的人见来得凶，谁也不敢靠前。正在这个时候，小王不知好歹冲了过去，人还没靠近，腰上就重重挨了一扁担，一个踉跄，栽下了船。
小王一下水，那农民和大师父都呆住了。众人才一拥而上，缴了他们的械，把那农民捆了起来。幸好是江边，又是枯水季节，水不深，小王挣扎几下，站了起来，众人连拖带拉把他救上了船，人已经被冻得像块生铁。
溜溜讲完，杨怀德气得脸色铁青，冲着溜溜骂道：“鬼个不法分子，鬼个破坏安定团结，我看你们才是破坏安定团结！”
“是，是！”溜溜赶忙说：“我们对员工思想教育不够，平时政治学习抓得不够……。”
“不够？”杨怀德指着溜溜的鼻子说：“你娃说不够？难道你的渔船还真的上党课吗？出去，出去，不要给我丢人现眼！”
溜溜慌忙招呼他的人退了出去。
溜溜一行人退出，杨怀德叹了口气，招呼大家坐下，语重心长地对林涛说：“林董事长，你看，光讲发展经济是不行的，精神文明建设也必须跟上呀，当然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这话说得太对了。看来，咱们萍水的建设，任重而道远啊。”
林涛手着捂住嘴巴，费了半天劲，才憋住没笑出声来，听杨怀德这么一说，终于憋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看杨怀德脸色不对，赶紧忍住说：“杨县长，我看群众素质还是挺高的呀，你看那溜溜，说得都很到位呀，我保证，重庆很多干部怕还不能像他那样领会中央精神！”
小王在一旁嘟囔：“卖嘴皮子贩盐！”
杨怀德尴尬地咳了一声，狠狠瞪他一眼，小王急忙闭嘴。
这么一搅，大家都没了喝酒的兴致，杨怀德招呼服务员上主食，妹子端进一盆红苕饭，一人一碗盛好，又上了三碟泡菜，大家吃着。
那妹子刚退出门，就发出一声惊叫，惊得众人一愣，杨怀德嘴里包着饭，张着嘴，手里的碗筷停在胸前。大家齐刷刷地向门外望去。
那妹子倒退了回来，脸色发白。杨怀德把碗一放，不满地说：“你们今天是怎么了，老是一惊一炸的，客人怎么吃饭！”
妹子靠在门框上，神色慌张地说：“对，对不起，外面……。”
妹子话没说完，外面喊声大震，像是数百人一起咆哮。把舱里的人惊得都是一跳。小王急忙站起来，杨怀德却早就冲在了前面，舱里其他人也跟着杨怀德跑了出去。林涛略一迟疑，也跟了出去。
江边得鹅卵石滩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穿着蓑衣斗篷，手里拎着锄头扁担，雪花飞舞，落在他们身上，一会儿就须发皆白。
前面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搀着一个老头，那老头身段矮小，胡须发白，头上缠着盘头，身体微微发抖。
连接岸的舢板不知什么时候被抽掉了，溜溜领着船上的人，站在船头，船上的大师父、火工、船工、服务员个个手持菜刀棍棒，簇拥在溜溜周围。
溜溜倒是赤手空拳，冲着岸上喊：“乡亲们，你们千万不要被阶级敌人蒙蔽了双眼，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国内外反动势力蠢蠢欲动，我们要响应党和政府号召，努力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你他妈的给老子们闭嘴！”那岸上的汉子对着溜溜喊道：“老子们不懂什么初级不初级，老子们现在尿急！你龟儿子把彭全交出来，医药费赔起，要说半个不字，老子们就要打上船去，管叫你们都去喂王八！”
“对，喂王八！”岸上百十号人舞动器械，同时咆哮起来，气势惊天动地。林涛觉得船在咆哮声中摇了起来，脚下打闪，急忙扶住船舷。
“彭全是谁？”林涛问。
“就是刚才打架的农民。”小王答道。
林涛刚要再问，溜溜对着岸上喊道：“乡亲们，彭全现在一切都好，都是革命同志，我们怎么会虐待他。但是，我们暂时不能把他交给你们，彭全无法无天，把船上的东西打坏了不少，这是破坏生产，就是到了法院，也要判他个损坏公共财产之罪，照价赔偿！而且，我们大师父被他打伤了，这医药费又该怎么说！我溜溜也是革命群众的一分子，大家讲道理，你们要硬来，我们坚决拒敌人于国门之外！”
“拒敌人于国门之外！”溜溜身边的人舞动起菜刀棍棒，一起吼叫起来，气势丝毫不弱于岸上。林涛心想这溜溜真会拉大旗扯虎皮，他这破船什么时候成了公共财产了！船摇得更厉害，林涛有些反胃。
“妈的，溜溜，你龟儿子把彭全弄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要见人！”岸上的汉子吼道。
溜溜一挥手：“把破坏生产的坏份子押上来！”
两个火工把彭全反剪双臂带到船头。彭全个子不高，有点微胖，被五花大绑着，捆得更像粽子。彭全站在船头，两个人把彭全一摁，彭全身体一撑，立而不跪，两个火工竟没按得下去。岸上百十人齐声叫“好”，山崩地裂。
“妈的。”溜溜很是不满：“挠他胳肢窝！”
两个火工手伸到彭全胳肢窝下，彭全“哈哈”笑出了声，身体一软，跪了下去。眼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了狗熊，岸上百十号人同时发出一声沮丧的叹息，回声在峡谷中嗡嗡不绝。
“全儿，全儿！”大汉中间的老头颤巍巍地叫喊。
“爸，我没事，妈在哪里？”彭全叫道。
“你妈在家里等你。”老头说着，咳嗽起来。
溜溜见岸上的人失了锐气，有些得意，冲着岸上喊：“乡亲们，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来之不易，为了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大家辛苦了……。”
话说到这里，林涛嗷的一声，扶着船舷大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