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芭比
这声音很低沉，却如同在流云的脑袋里响起一个炸雷！流云猛地回过头，没错，一点没错，是那个男人！
男人站在病房门口，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打着天蓝色的领带，脚下一双黑皮鞋，修长的身体堵住了半个门，显得帅气而潇洒，跟那天晚上判若两人。他脸色铁青，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盯着流云，一字一句地说：“你守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等我！”说完，转身消失在病房外。
流云抱着扬扬，傻傻地蹲在那里，刘红君过来拉拉她，她才反应过来，慌忙把扬扬抱上chuang，给扬扬脱掉鞋子，让扬扬躺下，盖上被子。扬扬瞪着大眼睛，看着流云，突然问：“妈妈，他是谁呀？”
“他……”流云看着扬扬明亮的眼睛，背对着刘红君，却也能感到刘红君疑惑的眼神，落在她的脊梁上。流云咬咬牙，脱口而出：“他是你爸爸！”说完，全身虚脱般的疲惫。
“爸爸！”扬扬的眼睛发出亮光，发出欢呼声：“爸爸，爸爸回来了！”
扬扬不到一岁，流云的丈夫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扬扬根本就不知道爸爸模样。可她知道，妈妈不会骗她的！
背后的刘红君叹了口气，拍着流云的肩膀安慰说：“孩子的爸爸来了就好了。”
流云点点头，却不敢回头。刘红君回到自己的病床休息了，邻床的孩子也没了声响。流云拍着扬扬，哄扬扬睡。可扬扬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妈妈，我要等爸爸！”流云紧张起来，孩子见到那男人，真的要叫爸爸，那可怎么办！
……
刘红君、邻床的女孩和孩子的母亲都进入了梦乡。病房里恢复了宁静，几个人的轻微的鼻息在房屋里起伏，窗外偶尔传来两声鸟鸣，把深秋的夜晚敲响。扬扬也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那个男人还没有来。
可是流云并不慌张，那个男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哪里也别去！等我！”那声音坚定不移，把流云牢牢地钉在病床旁，哪里也别去！流云想都没想，就这样坐着，他的话就是命令！
流云甚至没有竖起耳朵聆听过道里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根本用不着。她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的失魂落魄，回想自己怀疑那男人会不会溜掉。流云笑了，笑自己小鸡肚肠，笑自己提心吊胆，笑自己吓自己。
秋天的夜晚有些灰蒙蒙的，窗外没有风，流云听到了枯叶擦在窗外的树枝上，然后是轻微的落地声。泥土应该是湿润的，而落叶应该是干枯的。那种干枯有的时候会把手刮得生痛，流云想起小时候坐在家门口，被那枯叶击中头顶的感觉，轻轻的却是实实在在的。
身后有了脚步声，流云很自然地站了起来，转过身。那个男人走进了病房，站在床边。头上冒着汗水，喘着粗气，西装敞开着，露出白色衬衣。那衬衣一尘不染，平整地贴在他匀称的身体上。流云觉得那身体里正在散发着无尽的热量，那热量滚涌而出，形成一个漩涡，流云觉得自己被那漩涡吸引着下沉。
男人没有说话，脸色很平静，看了看流云，小心地从身边拎起一个白色塑料袋，轻轻放在床边。扬扬的眉角微微动了动，没有醒来。
男人俯身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彩色盒子，盒子一面是透明的玻璃纸，里面是一个芭比娃娃，金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洁白的长裙，晶莹的水晶鞋，肩上还搭一条粉红色的纱巾。流云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噢”了一声，太漂亮了！
男人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流云急忙抬手按住了嘴巴，心里有些发慌。
男人费力地撕开盒子上的包装胶带，又竭力避免发出声响，动作有些夸张，额头上渗出汗水。流云急忙帮助按住盒子，两个人隔着病床，一人按着盒子，一人小心地撕扯胶带。两个头几乎要碰到一起。流云感到男人的呼吸，吹到自己的脸上，痒痒的。流云偷偷看着他，男人神情专注，把胶带一丝一毫地揭开，丝毫没有注意到流云的目光。
盒子拆开了，芭比娃娃躺在盒子里，睁着碧蓝碧蓝的大眼睛，无声地看着他们。男人对着流云努努嘴，又看看扬扬。流云有些慌乱，呆呆地看着芭比娃娃，不知道该怎么办。男人吐了口气，伸手把芭比娃娃横腰捉了起来，下手之重，就像捉住一只老鼠。
男人的动作太莽撞，流云觉得可笑，忍不住说：“不是这样的。”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芭比娃娃头朝下，脚朝天，长发和裙子无奈地耷拉下来，露出里面的小内裤，像个被绑架的公主。流云一把抢过了娃娃，搂在怀里，嗔怪地盯了男人一眼，然后，小心地梳理起被男人搞乱的金发和长裙。
“是给孩子的。”男人小声说着，那样子怪怪的，好像流云和扬扬抢娃娃。
流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又把笑声憋了回去，脸上憋的通红。只好低头躲过了男人的目光，把娃娃轻轻放在扬扬的枕边。扬扬被震动惊扰了，翻了个身，脸刚好对着芭比娃娃，闭着眼睛，一只手居然准确无误地搂住了娃娃。
流云和男人分别站在扬扬的两边，看着扬扬。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流云又听见了落叶，在窗外沙沙地作响。
过了许久，男人又俯下身，从塑料袋中取出一包巧克力，两包饼干，三本图画书，一匝画片，一盒橡皮泥，一副彩笔、一套木制积木、一块拼图、两只塑料小鸭子……，那塑料袋就像一个魔术袋，从里面冒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会儿，就把扬扬脚头的床铺堆满了，最后，那男人居然还掏出一个变形金刚。
这么多玩具让流云手足无措，看着男人，找不到合适的词，半天才说：“你，这，这么行，不要，真的不要！”
男人低低地说：“我不会买玩具，刚才是让售货员挑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不是，不是不喜欢，你，这，这太破费了，我不能收……。”流云结结巴巴地说。
男人苦起一张脸，说：“你要不收，我拿着怎么办？我又没孩子。”
“可是……。”
“要不你帮我扔了！”男人压着嗓门，语调却是不善，流云吓得闭上了嘴，心里有些生气，他老是这样不讲理！
男人停了一会，语气平和下来：“对不起，东西就放这里，孩子睡着了，我们出去说。”说完，出了房门。
流云心里有气，这男人凭什么命令她，他凭什么就认为她一定会跟着她出去！就因为他曾经的施舍？就因为他买了那么多玩具！流云站在原地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