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
耀扬在殡仪馆里找到一部电话，打给欧芹，说：“我要见你的父亲，无论如何都要见他。”
10月15日。黄昏。
银城城北。这里有一条人迹罕至的窄路，通向昂戈雷焚帝国国防军第一装甲兵训练场，现在是第10装甲师军营。
耀扬开着辆偷来的小汽车，在距离第一装甲兵训练场后门五公里的公路边拐到旁边的山丘后面，等着来接他的欧芹。欧芹在日落时到达，下车给了他一身装甲兵的士官服，然后把他藏在行李箱里，开车回军营。耀扬没有任何异议，沉默地照办。欧芹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抱歉了，非常时期，铁血骑士团的人一直在盯着我们。”
耀扬没有回答，直到半小时后见到了欧书艾，他才说出第一句话，这句话就是：“将军，我都知道了。”
欧书艾眼圈乌黑，显然没有睡好，面前的桌子上堆着许多文件，正在一一签署，他看了看耀扬，有些莫名其妙。欧芹也是一副惘然不解的样子。
耀扬不再说话，只是咄咄逼人地看着将军。
欧书艾转过身去，对着窗外的深夜军营发呆，说：“你对我女儿有恩，我却保护不了你的家人，我很惭愧。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你离开吧，金钱和去处我会帮你安排。我会尽力寻访你家人的……下落。”
耀扬说：“我不会躲起来，因为我觉得现在是博一博的机会——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博什么？”
耀扬看了看欧芹，意思是让他出去，欧书艾神色一变：“我的儿子我还信不过？”
耀扬尖刻地说：“你信得过？”
欧书艾不以为忤，淡淡地一笑：“孩子话，算了，阿芹你先出去。”
欧芹走出房间带上门，耀扬说：“我已经知道了。”
欧书艾疲惫地抬眼看耀扬，似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的演技很好。”耀扬说，“但是我已经知道，欧珂娜没有死……阿鬼杀了个人，替你制造尸体。”
欧书艾吃了一惊：“阿鬼告诉你的？”
耀扬摇摇头：“他是一个忠诚的人，直到我为了替欧珂娜复仇而杀死他，他始终保持沉默，没有说出真相。”
欧书艾低下头，伸手拿起一块眼睛布擦自己的老花镜，其实显然是在掩饰内心的悲伤，混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桌上。
耀扬说：“放心，我没有怪你们家的意思。虽然我家人死的时候跟欧珂娜在一起，但欧珂娜当时的确是拼了全力保护他们的。她没有死，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
欧书艾看看耀扬：“你真的以为，我的女儿在这种大动荡前面，会有什么优待吗？……你跟我来！”
第一装甲师训练营占地很大，欧书艾住的是为高级指挥官准备的独院小楼，两个人来到小楼一楼角落里一个僻静的房间，里面亮着灯，欧书艾推开门，房间里放着一张病床，旁边有个护士在看守。耀扬跟着欧书艾来到病床前，病床上是一个比假的“欧珂娜”还要悲惨的女孩子，唯一的区别是她还活着。欧书艾摆摆手，那护士起身离开了。
耀扬仔细看了几分钟，才确认这人就是那个高挑俏丽的女孩子。他脑子混乱起来，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恩怨放在一边——无论真假，这一点点欺骗比起他此前所遭遇的，根本不值一提。
耀扬说：“我为我之前的误解向您道歉。”
欧书艾看着女儿，叹息一声：“医生们都说，她已经不可能醒过来了，让她活着，只是我的自私。”
耀扬问：“那么你为什么要作假？”
欧书艾说：“为了保护我的妻子、儿子、我自己和我老家的亲族。”
耀扬不明白。
欧书艾看看他，摇摇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怎么在这个游戏里坚持这么久的，我真不明白——这一次的清洗，虽然是皇帝的一时冲动，但也反映了他对于贱民和平民的仇恨，他就是希望银城周围一个下等人都没有，你明白吗？”
“可是，你是贵族啊。”
欧书艾嘴角翘起，抬起自己的袖子，满脸讥嘲地看上面的橡叶花纹：“拥有这个，并不代表皇帝认同我是贵族，是他的自己人。他会觉得自己是被迫将橡叶饰授予我这样的土蛋武夫，给整个古老的贵族社群抹了黑。从战争结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时无刻地不想将我们一举扫平。但是，作为政治花瓶的我，即使想辞去职务和封号，也会被视为造反前的试探或者对皇帝的敌意。而娜娜的死，暂时冲淡了皇帝对我家的仇恨。让我可以等到其他平民贱民军官都被清洗完，皇帝可以无忧无虑地接受我辞职的那一天。”
耀扬沉默了一会儿，消化这一套复杂的计算与心机，然后问：“你真的想辞职避祸？”
欧书艾问：“你的真正意思是，问我是不是真的相信那样就可以平安到老吧？我告诉你……”
“不是！”耀扬无礼地打断了将军，“我的真正意思是，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会低头做乌龟的人，皇帝虽然暴躁鲁莽，但显然不是十足的傻瓜，他也不会相信。”
欧书艾问：“为什么？”
耀扬说：“科姆堡那一战，我也在场，你是在我们被围之后，自己飞进来指挥我们的。这是一个极度有野心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欧书艾想说话，耀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提高了音量：“别跟我说你那么做是出于战士的觉悟、军人的武德之类的谎话，我见过了太多黑暗，足够相信光明的虚妄。”
欧书艾想了想，问：“那么，你觉得娜娜去帮你，又有什么黑暗的动机？”
“她没有的，她太年轻。”
“很好，你可以离开了。”
耀扬没有走，：“将军你是聪明人，你觉得装甲师可以对付那些异族的大魔法师？”
“我不信又怎样？告诉皇帝我们这些人在那些传说中的魔法力量前是无能为力的？他一直很想把我们这些人清除出去，我知道。有许多在上一场战争中失意的贵族等待着这一天。一旦皇帝清楚了我们，他们就会像一群野狗一样扑上来。”欧书艾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说得太快，憋得脸都红了，喘了口气，说：“我不能说出令皇帝不快的话，我不能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灾祸。”
耀扬轻轻咳嗽起来，掏出手绢掩住嘴巴，然后说：“你可以跟我合作。”
“跟你合作？做什么？”欧书艾冷笑。
“我用我的性命，博皇帝的性命。我需要你的帮助。”
欧书艾摇摇头，嘴角的笑意更明显，显然是把耀扬当作了疯子。
耀扬说：“我要他和他的愚蠢帝国都死在我的手里，请帮助我吧。”
欧书艾还是不说话。
耀扬说：“我知道，帝国的局势并不像是报纸上说的那样稳固。外面有许多叛军，城里有更多心怀不满的退伍军人。我们近在帝都旁边，只要杀掉了皇帝，这个帝国一定会马上垮掉！”
“杀皇帝……”欧书艾转过身，用两只红肿的眼睛看着耀扬，“欧书艾终于开口：“我听说你学到了一些魔法，但是你觉得凭你的那点魔法加上我这一个师的军队，有机会杀死一个皇帝？”
“能！”
欧书艾冷笑：“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杀一个人其实并不难，只要一个死士就够。”
欧书艾原本静如止水的神色忽然一动，问：“死士？”
“就是我。”耀扬轻轻咳嗽，用手绢擦擦嘴巴，将手中的手绢展示给欧书艾看，上面全是血迹，“我刚刚经历了一次魔法事故，没有多久好活了。”
欧书艾摇了摇头：“即使是死士，也需要机会。而你说的光明教，很难在银城聚集起足够强大的力量。”
说到这里，欧书艾陷入了沉默，伸出一只已经有了老人斑的手，轻轻捶打植物人女儿的腿。他没有赶耀扬走，耀扬也没有走，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房间里一片沉寂，只有欧珂娜口鼻上的魔法水晶罩有节奏的起伏，发出夸张的、沉重的呼吸声。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待在房间里，几个小时后，天黑了，没有人开灯，两个人看不清彼此的样子。欧书艾忽然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制造出你需要的那种程度的混乱。”
“什么办法？”
欧书艾说：“万魔塔下，有一个四族联合打造的禁制法阵，四族约定共同看守那个麦克尔。而这次皇帝之所以要清洗天水区，就是要灭口，不让这个消息传出去……”
听完皇帝对于这个契约的紧张程度，耀扬明白了欧书艾的想法，说：“我去。你尽快帮我搜集一下地图、联络人之类的信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苦笑着说：“我来日无多，我怕自己会耽误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