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坑
“你好，我是耀扬。”
“你好，有什么事情？”
“我想看看你妹妹的尸体。”
“好……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出天水区往西南，荒山里有个地方叫采石坑。地图上未必有，你查军用地图吧。”
“好……你在那里做什么？”
“验尸。”
……
10月10日的深夜下起雨来，欧芹开辆挎斗摩托车，拿着指南针，好容易找到了采石坑，这是深山里一处采石后废弃多年的场地，黑漆漆的雨夜里，欧芹看不清这里的全貌，只能靠摩托车的灯光判断出，前面是一道悬崖，悬崖下面是一个几十米深、至少上万平米大小的大坑。
坑的东沿亮起手电筒的强光，一明一暗地闪烁，欧芹下来推着摩托车经过坑坑洼洼的地面，绕过一堆比人还高的长草和灌木，看到了两个黑色的人影。
耀扬跪在大坑前，他面前的坑沿上摆着一排破破烂烂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他双手按在其中一陀东西上，仿佛陷入了冥想。
摩托车一颠，大灯的灯光刚好停在了耀扬的背后，照亮了他面前的那些东西，那些不是东西，而是六具破损不堪的人体，这些尸体下面有着半凝固的血泊，耀扬的手边有几样小东西在摩托车车灯照耀下发出强烈的反光，应该是手术器材。耀扬身边还有一个军人，两个人都穿着摩托车侦察兵标配的长雨衣，耀扬满脸胡须，双颊塌陷，即使在黑夜中都能看出肿胀青黑的眼袋。他的同伴压低了帽檐，看不清长相，却看得出他的军服合身而整洁。
欧芹走过去，低声问：“你这些天一直在这里？”
“是的。他们把所有的无名尸体都扔到这个坑里，我下去慢慢找。”
“你找到了……”
耀扬点点头：“我的父母。”
欧芹看耀扬：“还发现了什么？”
耀扬没有回答，他身边的人拿出一些纸张，连同手电筒一起递给欧芹。欧芹惊讶的发现，那人竟然是曼陀菲乌里。
欧芹顾不得追究乌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开手电一张张看，都是各种不同的部队徽章，有十四种。欧芹抬眼看耀扬，显然不明白。
“这些是他们临死的时候，看到的人身上的徽章。”微弱的光亮下，耀扬浑身湿透，头脸上满是哗哗的水，不知道是雨是汗还是眼泪。
欧芹问：“你怎么拿到的？”
耀扬说：“我会一点点魔法。而他会画画。”
欧芹仔细看那些徽章，不说话。
耀扬问欧芹：“这些是不是太多了？”
欧芹说：“不多，皇帝清洗天水区的时候，把所有来参加胜利日游行的野战部队代表都编队派了出去，很多部队只有一个人来银城。所以……”
耀扬说：“这样很好，我可以少杀错几个人。”
欧芹骑着跨斗摩托车，带着耀扬和乌里来到银城西郊，这一带是银城殡葬业的集中地。三个人下了车来到一座院子前敲门。
车辆出入的大铁门上有个供人出入的小门，小门上开着观察孔，一只眼睛在那里向外看看两个雨夜来客。欧芹掏出一枚金币，在观察孔前晃晃。
那人开了小门。那是个看守，欧芹把金币塞到对方手里，那人拿了钥匙给欧芹：“自己去看吧，走的时候叫我。”
欧芹带着耀扬顺着旁边的游廊来到一处黑暗的楼梯口，走到了地下室，用那看守给的钥匙打开一道厚重的铁门，一股冷气和一片惨白的灯光迎面而来。这是这家殡仪馆的停尸房。
欧芹拉开一个格子，一具结了白霜的尸体缓缓滑出，少女修长结实的身体上满是冰霜掩盖不住的伤痕，两个乳头都不见了，只留下残忍的齿痕。欧芹转过头不看妹妹，在喉咙里说了句“慢慢看吧”，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耀扬闭上眼睛，左手握住乌里的手，然后将右手放在死者冰冷的小腹上，用精神力去探索欧珂娜的身体。一层淡淡的红色光芒从他的手掌下亮起，在尸体上蔓延开来。
欧芹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耀扬抬起双手，红光消退。
欧芹的眼中带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你能救活她吗？”
耀扬摇摇头：“我不能。”
“我只能找到一点关于凶手的线索。”
……
耀扬跟着麦克尔学习的，只是感应和操纵人体的方法，但是当他找到家人的尸体之后，他完全没有思考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动手去探寻他们的各个器官。
而他就这样成功了。
他发现，他竟然能透过死者的器官，感应到这些器官临死时的“印象”。肉体的印象模糊、痛苦而暧昧，但是感官却是可以清楚地理解的，特别是眼睛。他可以“看到”他们最后看到的东西。
烟尘汹涌的城市天空，军人冷漠坚硬的表情，血肉搅拌泥土化作泥泞的街道……最深刻的印象竟然不是凶器而是那些军装，普通的纺织品服装，因为上面特殊的徽章与颜色，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它们是单薄的，又是坚硬的，好像是某种带着魔力的盔甲，将被包裹的人异化，将他们内在的人性与整个世界分割开来，将他们化作一群长着双腿的无情凶器。
耀扬没有意识到，经历了这样的人生大变之后，他的力量并没有发生奇迹般的提升，但是他的专注力却急剧地变化了。而他对于精神力的控制和理解，也同时飞跃。而在他看到了许多图形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除了“操控”之外，还可以“探查”，“探查”是魔花书的第五重境界，能掌握“探查”，自然也可以使用“传导”。果然，他毫不费力就掌握了这一点。耀扬发现，“阅读”堆积如山的尸体，也许是一种最好的修炼魔花书的方法，在完全吸收了来自水晶法阵的力量之后，他的精神力还在不断增长。对于新的力量的学习和体验，令耀扬忘记了自己在倒计时中的生命，直到他一边完全掌握了魔花书第六重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可能所剩不多，每一分钟都不能再浪费。于是立刻去寻找乌里的帮助，在尸体的脑部毁坏之前，留下这些凶手的记录。
耀扬透过在蛛网巷的熟人找到了黄欢，两个人做了一次冷淡客气而简短的对话。还好，因为银城周围的严密封锁，曼陀菲乌里还没有离开，黄欢带着耀扬去找他。
耀扬开门见山，请乌里帮忙画几张画。曼陀菲乌里固执地问清原因，耀扬威胁恐吓收买，他都坚持要知道理由才行。
耀扬耐不住他的啰嗦，终于说：“我学习了某种邪法，现在我要用它来阅读一些尸体的大脑，然后把他们的最后记忆传导给你，让你画出来。”
黄欢脸色煞白，呆呆地看耀扬：“你想做死灵法师？”
耀扬不回答，等着乌里的反应。
“很多尸体……你是说天水区大清洗的尸体？你知道在哪里？”曼陀菲乌里居然兴高采烈。
曼陀菲乌里果然认识革命者的地下网络，反对派也的确已经形成了一个联盟，但他这个革命者的地位显然比较低微。乌里带着耀扬去见反对派的高层人物，经过几次传话才被带到天水区的东菜市场，在一个鱼档里，一群神秘兮兮的家伙听了耀扬的故事，同意帮助他们。
两个人化妆成军队的传令兵，开了辆挎斗摩托车去采石坑，一路上，乌里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简直让耀扬怀疑这家伙才是死灵法师。乌里絮絮叨叨地说，他很高兴耀扬终于有了革命的觉悟，今天一定全力去画，帮助他和整个笛在耳大陆的人民看清昂戈雷焚帝国的邪恶真面目。
耀扬说：“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就为推翻昂戈雷焚帝国而战斗到死。”
“同志啊！”乌里激动地从摩托车跨斗里站起来，要去握耀扬的手。耀扬猛地加速转向，将他甩出了挎斗。
“你还在为我和黄欢的事情耿耿于怀？相信我，我现在是一个纯粹的革命家，所有的儿女私情，我都已经忘怀了。而黄欢之所以会一再地帮助我，并不是爱情，更像是女性受到挫折之后需要的一种证明。证明她对于我有意义，很重要……”
“我不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只是我的手摸了几天尸体，觉得还是不要跟人握手的好。”
“没关系的，身为革命家的我，什么也不害怕。”乌里昂起头，“这叫做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真的？太好了。”耀扬说，“因为这些人临死前的记忆充满了恐惧、仇恨和愤怒，体验起来相当痛苦。既然你什么都不怕，那以后我不必自己去体验，直接传导给你就好了。”
“你开玩笑的吧？”
“我是一个觉悟很低的平民，没有革命乐观什么的，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
乌里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拼命地想挣脱耀扬的手。欧芹有些不解地看耀扬，意思是询问。
耀扬说：“他是画家，艺术家通常感应力比较强烈。”
欧芹问：“我妹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耀扬说，“这些死者的记忆，特别是女性死者的记忆，还是少些人接触比较好，那是一种尊敬。”
欧芹脸色铁青，点了点头，眼圈不觉红了。
因为冷冻的关系，欧珂娜的尸体保存得不错，阅读时激发的红光异常强烈，在日光灯下都看得到。令她的尸体看上去白里透红，栩栩如生。
耀扬松开手，乌里充满恐惧地看看欧珂娜的尸体，退开几步，大口喘气，说：“她的脑部组织保存得太好……仍然可以辨认的画面太多了……其中一些，很不适合家属观看……你要我画什么？”
耀扬说：“凶手的样子，我只要凶手的样子。”
乌里运笔如飞，画出了几个潦草但是生动的人物头像。
欧芹接过来看，一个个地辨认，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愣住了。
“234师的徽章？”
耀扬点点头：“杀死我的家人的，是我的同袍，战友，兄弟。”
欧芹问：“你能不能看到他们的长相？”
乌里递过另外两张纸给耀扬。
耀扬抬手拦住了他，从牙缝里说：“我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