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金钱与面子
看到舍尔和老兵们的反应，耀扬明白自己被设计了。他们并没有接纳或者信任自己的意思，只是利用自己这个“笨蛋”去除掉一个敌人。
耀扬心中气血翻腾，想痛哭流泪，又想跟对方打上一架，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有人从背后拉他，耀扬浑浑噩噩地跟着身后的人走进楼梯间，下了十几级台阶，才注意到那人是“小丽”。
“别难过，你是好人……”小丽词不达意地开解耀扬。
耀扬勉强笑笑，不想多说这件事，万魔塔的电梯在警报响起的时间是要锁上的，两个人下到差不多一半的距离，小丽推开楼梯边上一扇很难被注意到的门，外面是一道铁门。小丽敲敲铁门，铁门上的小窗打开，一个人看了看他们，慢慢打开铁门，外面是一个平台，周围用粗大的铁柱围起，好像是个笼子，平台就在大河上面十几米的样子，一侧是个船架，上面架着一艘汽艇，另外一侧是间铁皮屋，中央有一道螺旋楼梯，通向下面。
“这就是我们的码头了。”小丽介绍，“这个月轮到14小队看船，这位是队长五哥。”
五哥瘦小精干，上身没穿警服，而是一件黑绸短袖衬衫，活像个黑社会，笑着说：“新来的，有种。”
耀扬跟五哥寒暄了两句。看船的几个警察已经开动机器，把汽艇放下水面，五哥和两个警察带着耀扬他们走下螺旋楼梯，坐船下江。
这里距离龙空大瀑布只有两百多米，水流湍急，汽艇在空中就全力开动，在沾到水面的一刻，速度提升到最高，引擎声加上水声，轰鸣声震耳欲聋。
“水流这么快？我们怎么可能找到尸体？”耀扬扯着嗓子大吼，问五哥。
五哥轻松地单手扶舵，笑着回答：“不管找不找得到，总要转一圈！对了，这倒霉蛋叫什么？”
“花名肥基！”
五哥愣了愣，不再讲话，向前开了一会儿，就调转船头回了码头，码头下面有一个缆绳编成的网子，汽艇减速的同时，上面的机械拉起网子，形成一道防护墙，将快艇拦下，警察们将快艇两侧的铁环挂上头顶垂下来的铁链。滑轮声声，快艇离开了江面。
“五哥，这样转一圈就算了？”耀扬问。
“我这样就能交差了，你想想去哪儿弄钱给邓狱长交帐吧！”
“什么？”
“肥基是买了五十万铜币保险的，按照规矩，你要赔一倍给家属。”
“保险？”
五哥看小丽，小丽无奈地解释：“邓狱长的规矩，犯人或者家属可以给犯人上保险，最低五万铜币，最高五十万银币，上了保险之后，如果死在狱中，就给双倍赔偿。狱警打死这样的犯人，要负责赔这笔保险费。”
五哥补充说：“你最好赶紧想法子凑出钱来，邓狱长一谈到钱，可是六亲不认的。为了这个被他扔进玛河的狱警至少也有十几个。”
快艇离开江面，水声渐渐小了，耀扬却觉得耳朵嗡嗡响。
……
“耀扬哥好！”“好久不见，耀扬哥更加英俊了。”耀扬乘电梯回到上层，经过平台去见邓炜达，安利罗和张明他们几个过来嬉皮笑脸地拍马屁，刚才耀扬杀肥基的时候，狱警们把47号的人拦在了楼梯上，这会儿才把他们放上来。嘀嗒也送了根烟上来，一副甘愿做小弟的样子。
耀扬一愣，虽然知道监狱里就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但这些几个月前还对他拳打脚踢、颐指气使的家伙，突然变出这么一副嘴脸，让他很难适应。
耀扬不知跟这批家伙说什么，接过烟赶紧离开，去见万魔塔地下保险公司的大老板。
邓炜达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我不管你有什么后台，规矩就是规矩。”
“是。”
“一百万铜币，按照现在的兑换价，是……”邓炜达看老鼠，老鼠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魔法水晶盘按了按，说：“大概八万银币，或者十万银券。”
“我周末前就要赔给人家，你现在放假，如果你找不到钱回来……”邓炜达拿起雪茄钳，剪灭手里的雪茄，没有说话。
耀扬离开第十八模范监狱，乘公车回城。先去欧家，耀扬知道自己从欧家得到的钱大部分都已经变成了餐厅的桌椅板凳，现在就算赶紧兑掉餐厅，也凑不够数目。欧书艾将军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却一口回绝了他借钱的要求：“抱歉，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确拿不出钱来了。”
耀扬点点头，说：“那好，打扰了。”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惹了麻烦，欠了一笔债。”
“在第十八模范监狱里？你惹了什么麻烦？犯了老邓的规矩？”欧书艾的眼睛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你放心，各行有各行的游戏规则，我不会说出去。”
“抱歉，我不能说。”
“这样吧，我去跟你们监狱长谈谈，先把你调出来，钱的事情慢慢想办法。”
“不必了。”
“你那么不想跟我？”
“不是，我家里老老小小需要人照顾，我不能从军。”
“这不是理由。帝都宪兵团其实跟警察是一样的，按时上下班，很少出差，更不会上战场。”
“抱歉，我不打扰了。”耀扬站起来。
欧书艾耸耸肩，不再说什么，叫副官送耀扬出门。
耀扬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莱碧安。
莱碧安却痛快地答应了，拿出支票本写支票的时候，忽然抬起眼睛问：“你只要两万银币？”
“是。”
“你到底背了多少钱的债？如果只要两万银币的话，上次欧家给你的钱就够了——你不是还要卖餐厅吧？”
耀扬苦笑，犹豫了一下说出实话：“我欠了监狱长一百万铜币。”
“老邓的保险客户？你杀了谁？”莱碧安是内行，听说过万魔塔有种“土保险”。
“升龙会的肥基。”
“被你的老战友们当枪使了？”莱碧安皱着眉头，像是大姐姐在训斥顽皮的弟弟，“年轻人输得起，你明白自己被人耍了就好，这一次的钱我帮你筹——下一次我不会再帮你了。监狱那种地方是英雄地，自己的利益要靠实力维护。”
耀扬感动得胸口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艰难地说：“我的确是被他们耍了，你是对的。”
莱碧安突然吐吐舌头笑了，问：“你不会因为我不停地批评你，对我怀恨在心吧？”
耀扬笑了：“我的气量没那么小。”
莱碧安说：“我的钱没有那么多，只能给你五万银券，另外五万我打个电话，申请一笔无息贷款，你估计你的餐厅多久能赚出五万？”
“钱的话，我家还剩下了两万左右，你如果能帮我申请三万贷款就够了。”
“帮人就到底，你家里的餐厅没有周转资金，怎么开下去？我给你弄一笔低息贷款，三年期，可不可以？”
耀扬真的说不出话来了，莱碧安打了几个电话，找到帝国银行个人信贷部一个姓乔的处长，谈妥了贷款的事，莱碧安写了封信，连同支票和她的名片放在一起，让耀扬拿着直接过去。
耀扬不知道说什么好，感激地盯着莱碧安看。
莱碧安夸张地做出一个害怕的样子：“你想用眼神杀死债主吗？”
耀扬笑了：“子爵小姐，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想感谢我的话，就别再叫我子爵小姐。”
“那叫你什么？”
莱碧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耶……我小时候我妈还有附近的小孩子都叫我安安，你也叫我安安吧。”
“安安？挺可爱的。”
“马屁少拍，花钱免灾去吧。”
耀扬离开莱碧安的家，奢侈地拦了辆计程车，直奔帝国银行总行。乔处长却“出去了”。
耀扬扫了一眼接待他的办事员的桌子，注意到桌子一侧的内部人员电话表。耀扬忽然伸手，抢过电话拨分机号，附近的一个分机响起，一个男人接起电话：“喂。”耀扬挂了电话，看也不看那尴尬的业务员，起身就走。乔处长狼狈不堪地追上耀扬，滔滔不绝地摆出自己的难处。
耀扬耸耸肩：“人走茶凉，这道理我明白，莱碧安已经不再坐在那个位子上了，你自然也没有必要给她面子——毕竟你要对付的人物，实在是太多了。”
“你明白就好，呵呵。”乔处长说。
耀扬强行按下转身就走的念头，冷冷地看着处长。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他需要这份工作，家里需要那个餐厅，他必须弄到钱。
处长的胖脸上满是汗水，咬咬嘴唇，说：“其实我也不是无情无义，只是五万银券的无息贷款实在是……”
“我家里有个餐厅，可以押给你，利息我照付。”
“卫先生真爽快，我就爱爽快人，我这就帮你算算。”乔处长调出了工商管理档案，查阅了“娟姐小厨”的资料，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很为难地说：“卫兄弟，恕我直言，这块地你们租得贵了，餐厅又是新开业，没有业务额记录可查，我们……”
“你不用为难，能贷多少直说吧。”
“四万。”乔处长可怜巴巴地说，“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要知道我上面还有很多上司，查问起来，这四万我已经很难交待了……”
耀扬慢慢走路回家，一路在肚子里措辞，如何开口向父母要餐馆的各种文书给银行办抵押贷款。回到家里，他坐在厨房发呆，母亲走进来，指指桌上一个牛皮纸袋：“怎么才回来，文件我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什么文件？”
“办抵押贷款的文件。”母亲平静地说，“你的……事情传到了分局，黄欢去打听了一下抵押贷款的情况，跟我们说，不用卖餐厅也可以先把钱凑够。用这些契约书去分行小额贷款部找你黄叔从前的朋友西蒙先生，他已经答应了黄欢贷五万银币现款，剩下的部分，家里扣去必要的周转资金，还能拿出两万银券，黄欢愿意借给你三万银券，支票已经拿来了。”
“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你黄叔的抚恤金，还有他生前留下的一点钱，黄欢那丫头所有的家当了。”
耀扬伸手提起那纸袋，觉得无比沉重，松开手，让它啪地落在桌上。
“你觉得拿不起的话，可以不要拿。”母亲淡淡地说。
“不拿？不拿餐厅怎么办？”
“我们没有餐厅的时候，一样过了那么多年。”
“我不想弟弟妹妹像我一样，读不起中学，去当炮灰，当小巡警。”
“弟弟妹妹不是你的责任，是我们的。而且，当兵，当巡警，开包饭公寓，未必就坏；做官，做贵族未必就好。你看曼陀菲元帅，还有你们那个莱碧安局长，他们有比我们好么？”
耀扬没有回答母亲的话，抓起桌上的钱袋，走了出去。
……
莱碧安打开信封，慢慢地检查里面的支票。
耀扬尴尬地笑：“放心啦，我不会A你的钱。”
“贱民小子的信誉，本大小姐信不过。”莱碧安检查完毕，淡淡地问：“老乔不给我面子，欧家觉得被你伤了面子，所以你只好去找你的老情人了？她的巡警老爸留下了不少钱？”
耀扬耸耸肩，算是回答。
“万魔塔有没有买凶杀人的业务？干掉老乔要多少钱？”莱碧安难以掩饰自己的烦躁，她右手拿起一支笔，飞快地旋转着。
“……算了吧。”
“面子问题，不能算了。”
“……”
“好啦，本来我还担心你会赖掉我的钱，今晚终于能放心睡觉了。”莱碧安夸张地长出一口气，右手上的签字笔越转越快，掉到了地上。
耀扬说声“抱歉”，帮莱碧安捡起地上的笔。
“喂，你一个大男人别整天婆婆妈妈地道歉好不好？”莱碧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吧，我累了。”
“我……多谢你。”
“你不是有什么可笑的误会吧？”莱碧安抬眼看耀扬，神情中混杂着挑逗和不屑，“你以为我跟你的前女友一样，嫁不出去病急乱投医，想花钱弄个小白脸回来？自信是好事，但臭屁就不对了——你做过面部保养么？以为这样就有资格到处吃软饭了？”
耀扬笑笑，站起来走向楼梯口。
“喂！”
耀扬站住，回头问：“什么？”
莱碧安顿了顿，说：“下楼的时候叫盛阿姨上来一下，我有点事情找她。”
耀扬明白她的心情，问：“我还有个问题，你有空回答么？”
“问吧。”
“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在万魔塔……待下去。”
“这有什么难的？每个地方都有规则，你找出规则，按照规则活下去，就会一切顺利了。”
“如果我不喜欢这个规则呢？比如说，我不想为了适应规则而牺牲尊严？”
“尊严？想要尊严的话，就要有为之牺牲一切的觉悟。你真的狠到可以什么都不要么？”莱碧安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打量了耀扬一会儿，接着说：“尊严？你就是为了面子才不肯去托庇在欧家门下的？”
“是。”
“可是，作为一个前囚犯，回万魔塔去当警察，应该也很尴尬吧，你为什么不怕？”
“我有事情要做。”
“照顾你的老战友们？”
“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