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故地

首页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故地

  
  
  天烨十二年初,皇帝祁烨战殒,举国哀悼。翌年,因先帝无子嗣,端睿王之子祁明夏继位,年号天夏。天夏帝爱民如子,治国有道,时过五年祁胤已走出连年战乱的阴霾。成熵人退出边境境外,虽虎视眈眈却不敢造次。
  这年沁城,隆冬时分。
  皑皑白雪,沁城一夜之间银妆素裹。一个粉嫩可爱的孩子,正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他后面跟着一个仓促失措的中年女子,她唤道:“大皇子,大皇子莫要跑呀!!”
  那孩子却不听,持续挥动着小胳膊,蹒跚的奔。那中年女子追了上去,刚想抓住他时,他却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碰了一鼻子的雪。他跌在地上,却不喊疼,扭着身子刚想爬起时,却赫然现一双嫩黄的雪鞋正在眼前。
  他吸吸冻的通红的小鼻子,扬起圆滚滚的脑袋,一个女子正伏下脸,冲着他盈盈一笑。他当即喜逐颜开:
  “娘!”
  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然后噗通一下,扑了上去抱住她的双脚。那身后的奶妈赶上来,见着女子时,躬下身不止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奴才没有好好照顾大皇子。”
  那女子没有责备她,反而笑着把地上的孩子抱起来。她对他说:
  “这么冷的天,怎不乖乖听嬷嬷的话,待在屋里?”芊泽一双清眸温柔如水的看着孩子,男孩却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娇嗲:“娘都半月未去看离儿了,离儿想娘是不是忘记离儿了......”
  “呵呵,这孩子。”
  芊泽不怒反笑,吻在男孩的额头:“娘是出了趟远门,去莋山采药,娘是最爱好离儿了,怎会不理离儿!来,我们回屋去,莫要着凉了!”她边哄他,边抱他走入寝宫。屋内窗明几净,没有什么豪华的点缀,单是一张檀木床,一张玉石桌,然后便是层层叠叠的药书。芊泽生了一把火,熏笼里噼啪作响的燃着煤,她抓着小家伙的手靠在火边。
  “离儿最近跟着太傅,都学了些什么,功课可有进步?”
  “嗯,离儿学了诗,字儿写的也比本来好看多了,父皇都夸我呢!”他粉嫩的小脸仰的老高,洋洋自得地说。芊泽眉眼弯成新月,又问:“那离儿还咳嗽么,把小手伸出来,让娘看看。”
  “好!”
  他乖巧笨拙的捋起厚厚的绵袖,露出莹白的小腕,芊泽为其把脉,蓦地却黛眉紧颦起来:“娘不在的时日,离儿都按时喝药了么?”炫离忙不迭颔,说:“我都喝了,药要是苦了,我就加颗娘给的梅子,我可乖了,每次都是一滴不剩的喝下去......咳......咳!”他撅着小嘴说,但话音未落却倏地咳嗽起来,芊泽大诧,拍他的背,他却仍止不住,咳的双颊通红!
  “炫离!炫离!”
  芊泽抱起他,放在床上。男孩咳的没气儿来,一吸一吸哽咽,脸色亦是乍青乍白。芊泽解开他衣领前的搭扣,露出他的胸膛。她边喊:“离儿大口喘气,喘气!”炫离意识含混,但却照着芊泽的话,重重吸气,又呼气。须臾后,终于平复下来,芊泽这才替他掩住赤裸的胸膛,给他掖好被褥。
  一个时辰后。
  男孩陷入熟睡,额际却冷汗涔涔。一盏晦暗的纱灯挂在床头,光色映得他的小脸说不出的憔悴苍白。芊泽给他扎过针后,一筹莫展的转过身,明夏立在她身后,一袭明黄的缂金长袍,已把他如今的身份显露无疑,他焦虑的问:“如何?”
  “不好。”
  芊泽摇头。
  祁明夏眉宇间阴霾似雨,薄唇轻启:“此去莋山,可有收获?”芊泽喟然一叹:“莋山上虽药材众多,却终没有能救离儿的一味。”她缓缓坐在床沿,温柔的拂过炫离的小脸。她说:“这病,是像着了他娘。他娘去的早,可怜他这般年小,就要孤苦一人,饱受病痛折磨。”
  祁明夏眸间闪过沉痛,想起炫离的娘,那个温婉似水的女人,他不免感到亏欠良多。他娶她亦是他登基之时,她是世代忠良之后,大家闺秀,贤良淑德。自己虽娶了她,却时常冷落她,他已把这生的爱都给了芊泽,无法再深爱他人,即便芊泽无法回应这爱。但她却无怨无悔,忍住病痛,为他生了皇子炫离。但不幸的是,翌年就衰弱病殒。
  好在这些年,有芊泽管教疼爱炫离,炫离才没有自小失母的暗影。
  可当下,炫离却病入膏盲,小小身子几经折腾,仍病不能愈。这般下去,岂不生命堪虞?
  “明夏。”
  就在男子陷入思酌时,芊泽兀自站了起来。
  “我请求丘都。”
  “丘都?”
  “这些年离儿病势加重,我一边研究治病之法,一边也四处探听有否像离儿一般的人,得以治愈。果不其然,两年前,丘都涌现了一位医术高超的神医,传言能治百病,我想去一探毕竟。”芊泽娓娓说来,男子却当即反驳,微斥:
  “不行!”
  “丘都乃昔日边国城池,如今虽归于祁胤,但丘都一直都是成熵与祁胤斗战之地。你一孱弱女子去年,怎能让朕放心?”祁明夏劝解道,芊泽却莞尔一笑,说:“这些我怎会不知,只是明夏,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怎般场景我没有遇过,又岂会怕一兵争之地?”
  “你是有所不知,近日有奏折上传,说镇守丘都的余天,有勾结成熵要分割丘都的意图。此事还未查明之前,朕不能让你去。”祁明夏义正严词,语气灼灼,芊泽先是一怔,然后上前走近他。
  “那离儿怎办?”
  “朕只有安排。”他撇开眼神,不去看芊泽。芊泽却摇头:“炫离乃你唯一血脉,是祁胤的将来,他不能有事。你不让我去,我还是得去,你禁止不了我。”
  “芊泽你!”明夏黑瞳一瞠,对上女子坚毅凛然的眸子,两人僵持一刻,明夏终是软下来,长吁一口吻,说:“好吧,不过朕会让祁澈与你一同前去,他如今武艺高强,能护你左右。”
  芊泽一展笑容,靥生双颊,却还不忘揶揄:“那云翘可不要吃醋哦。”明夏被她逗笑,抚抚她的额头,说:“此行去,要万般警惕。”
  “嗯。”
  芊泽郑重点头。
  #############
  丘都曾经历生逝世大劫,那年的一夜血洗让城池寸草不生,但如今已全然不一。历经近半个月的舟车劳顿,阔别五年后,芊泽再一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笔挺宽广的主道上,车声辘辘,摊贩、商贾、士兵熙熙攘攘,人潮如织。
  为了掩人耳目,芊泽与祁澈只带了几名扈从,下榻客栈后,两人便商议者如何去寻神医。向客栈的仆从探听后,才知神医是一月才来丘都一次,芊泽来临前,神医已经走了。两人不禁黯然神伤,祁澈摇头说:“来的真不巧。”
  “这当如何是好,若是再等一个月,离儿怕是撑不住。”芊泽忧心忡忡,又问那侍从:“那神医住哪儿,你可知晓?”如不能相遇,便登门访问,但那侍从却摆摆手说:“神医性格孤僻,行踪神秘。不过他颇受余大人的赏识,若是余大人兴许还知晓,我等无名小辈就不得而知了。”
  “余大人......”
  芊泽心忖,这余大人应当就是镇守丘都的余天了,此人之前不过是右翼军的无名小将,与成熵一战时倒是战功累累,得明夏赏识。多年前,他谦卑憨直,如今却传言有勾结成熵的意图,不知是真是假。但明夏毕竟不放心,吩咐祁澈不可与此人联络。但此时此刻,他二人在丘都势单力薄,若不能依附他,神医的行踪就更难得知了。
  祁澈象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慰籍道:“你切莫为此伤神,明夏哥哥说不能与他联络,必是怕他知晓你的身份,图谋不轨。我们还是自己找吧,我不信区区一治病的,挖地三尺还寻他不到。”
  芊泽颔,心中仍忐忑不安。
  接下来的数日,两人穿梭于丘都得街市、小巷,探听神医事迹。所问之人,无一不对神医钦佩有加,有的谈到时甚至潸然泪下,感谢涕零。芊泽心中对这人更生困惑,毕竟是一名怎样的人,才有这般的医术与救人之心?然,几日下来,探听到的也多是这些赞美之词,神医毕竟身在何处,仍然是迷。
  次日凌晨,芊泽刚洗漱完毕,置镜梳妆时,突闻门外一阵窸窣动静。她颇惊,起身开门,正瞧见楼下两排兵士正把客栈围了起来,一名黑甲将领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名佩刀侍从。
  几人风风火火的上楼,芊泽不知生何事,祁澈却恰是出来了,护她在身后。
  黑甲将领走到两人跟前,扫了一眼祁澈与芊泽,那眸中闪过一抹诡谲,但只是一瞬,那人便换作一副恭眉顺眼的样子,俯称臣:“臣下谢垠,不知景王爷光临丘都,迟来接驾,还望恕罪!”
  芊泽与祁澈听罢一愣,他二人分明掩人耳目,怎有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祁澈还算冷静泰然,睥睨来人,冷声道:“谢将军多礼了,可是余大人派你来的?”谢垠颔,起身抱拳道:“不错,我家大人一听景王爷来了,当下便命臣下前来,此时已在府中摆酒设宴,为景王爷洗尘。”
  谢垠左一个景王爷,右一个景王爷。祁澈虽平反当年冤情,却也没有恢复自己的爵位,并不爱好别人这般叫他。祁澈蹙眉,心中又打算须臾,既然这余天已知晓他的身份,再隐瞒也是无益,不如随他去,到时见机行事。想罢他笑道:“那多谢谢将军了。”他迈步要走,谢垠却恰是看见了祁澈身后的芊泽,眸光闪过一缕怀疑,高低打量她后说:
  “这位是?”
  芊泽脸色一闪,刚想开口说什么,祁澈一马当先的解释:“我的丫鬟,芊羽。”
  丘都本就是建在荒野戈壁,难有山水可见。但余将军的府邸却绿荫丛丛,鸟语花香,令人侧目。祁澈与芊泽二人穿过前庭,一路被引向主堂,所经之处雕梁画栋,点缀豪华,哪像一个军人的府邸?
  “这些个山水花草都是从江南运来的,由专门的花匠技师照顾。景王爷也晓得,余大人虽在漠西常年征战,但却是江南人士。装饰成这样,只是思乡心切罢了。”谢垠为余天的骄奢开脱,祁澈只笑不语,却是心中有数。
  不出芊泽所料,主堂也是极尽豪华,桌椅案几个个锦绣镂花,镶金嵌玉。由于初春,寒气仍盛,本是抛光的黑曜石地便铺上了一层狐裘绒绵,一路延展至门前。两人刚一进来,一袭锦衣华服的余天便起身相迎。
  “将下参见景王爷!”
  他躬身作揖,祁澈回到:“余大人免礼。”
  余天缓缓起身,一张轮廓分明的方脸正笑意浓浓,他说:“将下已为景王爷设下酒宴,景王爷一路风尘仆仆,怕是累了,先回厢房稍作歇息,晚上再与将下对酌一杯,可好?”他兴趣高昂的建议,祁澈也不反驳,说:“余大人照顾周到,多谢了!”
  于是,三个奴仆与两个丫鬟便领着祁澈与芊泽来到西苑厢房。二人一入住,便屏退下人,祁澈低声说:“芊泽,这余天大有问题,你且不能流露身份,就当是我的婢女。普天下都晓得明夏为你痴迷,如若余天心存不轨,必定拿你要挟。”
  “我知道。”
  芊泽心知肚明,看来这一趟寻药之旅,真是波折连连。本想寻到神医就回去,却不料仍然缠到这政事之中。祁澈见芊泽一筹莫展,脸色疲惫,便说:“余天的事你就莫要伤神了,先行回屋歇息,一切有我。”说罢,便出了门。
  芊泽一人在屋里本想休憩浅眠一番,但心事重重的还是辗转难眠。她索性起身,走出门去。游走在西苑,她心中还记挂着炫离,这孩子醒了不见自己,会不会吵嚷,会不会畏惧?伴药的梅子也所剩无几了,酽酽浓黑的药汁,他怎生吞的下去?假如他病情加剧,那些个太医能否应对自如,保他平安?
  无数个担心在芊泽心头回旋,她喟然一叹,停下步子,摇摇头。
  彼时,她抬起视线,把眼力放远,然,只是这一眼,她便忽然全身僵硬,瞳孔一缩!
  树下,男子一袭玄白长衫,长身玉立,剑眉如虹,凤眸狭长,俊庞仿若是天神一笔一划刀刻斧斫出来的似的。此刻,他正手持一叶在鼻下轻嗅,气质脱然似仙。这般倾世无双的容颜,在芊泽的记忆里是如此熟悉,每一个轮廓,每一个弧度都在她五年的梦中,辗转重复的重温。
  可此刻,落在她眼里,却显得不真实了。
  “烨......”
  她的召唤,沉重的从喉中哽出。
  那人闻声蹙了蹙眉,转过视线。他看向芊泽,眸光里一柔,唤道:
  “芊泽。”
  芊泽一顿,更是瞠目以对。男子却笑意温然的走来,没有惊奇,没有昔日的乖张戾气,只是像个清亮如水的男子,走向她,这是他么,他还没逝世么,是么?无数个疑问在同一时刻冲击女子的胸膛,她怔怔然的钉在地上,呆若木鸡。
  “烨哥哥!”
  然,一声娇嗲的女声从芊泽身后传来,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一个身着嫣红绫子裙的女子便穿过自己,扑到男子怀里,男子搂住她,听她伏在自己胸前娇滴滴地撒娇:
  “芊泽好想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