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十一、跳神

首页
  十一、跳神

  
  九点钟,海洋医院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对这所医院的大多数医护士来说,院长的更迭多他们的影响不大。
  最关心这件事的,是那些不靠技术吃饭的后勤部门,包括守大门的保安。
  九点半,两辆黑色房车驶近海洋医院大门;四个年轻的保安动作整齐的打开正面的大铁门。
  黑色房车穿过门诊楼、住院楼,缓缓停在办公楼前。
  王觉非没出现在门前的人群中,院长办公室主任周小姐带几个人举着雨伞跑上前,三个副院长伸手拉开车门。
  微胖的吴主任钻出来,很有风度的与众人握手,环视一圈笑脸,点头示意。
  其实,今天这样场合他不应该出现,为自己的儿子上任交接,做老子的即使不为避嫌,总要讲究个脸面问题。但是人老了,脸皮就分外厚实,加之几个教委几个副主任都“忙”,王觉非坚持要见他,吴主任只有勉为其难,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欧阳凡出来了,与以往一样,他还是那副安静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今天的心情究竟如何;毕竟与王觉非是同窗,又在一个导师门下多年,无论在学术界还是这座医院里,彼此地位也差不多。
  最后下来的是吴天京,他应该是最高兴的,年不过四十就能坐上三等甲级医院的院长宝座,在全国也不多见;所以他的表情最生动,冲向他的笑脸也最真诚。
  楼上窗户里,更多没资格下来迎接的人探头看着下面,顶层的院长办公室内,王觉非也在看;院长助理许站在他身后,小心的问:“王院长,您是不是到电梯前迎一迎?”
  “你去吧。”王觉非坐回自己的大班椅:“许助理昨天晚上还和吴天京一起吃饭喝酒,迎一迎是应该的。”
  九点四十分,许助理离开房间到电梯前恭身迎候,王觉非拿起电话:“李主任,他们上来了。”
  网络信息中心办公室内,祝童靠在椅子上,一只耳朵架着蓝牙耳机,一只耳朵听电话,眼睛直视着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屏,说:“关上门。”
  “什么?关上门?”王觉非意外的要叫起来了。
  “对,关上门,我需要二十分钟;如果你没把握拖到十点种,就先不见他们。”
  “我不能关门,你有把握吗?”
  “相信我,不会放你鸽子。”
  “放鸽子?什么意思?他们到门外了。李想,我拖到十点,你快些。”
  电话挂断了,祝童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传来热情的寒暄、问候、客气声,诸如天气不好、今年病人多之类的废话也不断传来。
  九点五十五分,黑色钻云燕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周东敲门走进来,却看到一向和气的李副主任冷冷看着他:“有事?”
  周东被李副主任的眼光看得脑后冒冷风,讪讪道:“吴主任——。”
  “我知道,关上门回自己的岗位,还有,下次进来前先请示。”祝童说着,冷不仿一阵冲动上涌,狠狠的一个喷嚏打出,把个胖胖的周东喷出房间,门重重关上了。
  “威风什么?回头还不是跟着王觉非一起滚蛋。”周东擦着脸上的唾液,恨恨道。
  祝童无奈的看着一颗黑点渗入周东的胖恋,耳边传来许助理的声音:“王院长,时间不早了,吴主任、欧阳院长都挺忙的,您看是不是——。”
  “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王觉非已没什么理由再拖延了,正好对着许助理出气:“别以为我走了你就不能出头,现在看清你也不晚,回头你就到环卫科报道去。”
  “王院长,消消气,许助理说得对——。”
  九点五十八分,黑色钻云燕终于飞翔起来:久等了,不晚吧?
  水中火:太晚了,快给我。
  黑色钻云燕:嘿嘿,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拿到你要的东西?
  水中火:注意时间,现在、九点五十八分。
  黑色钻云燕再不废话了,飞快的传过来一串资料。
  黑色钻云燕:你要这些有什么用?我看不出它哪里值五万银子?
  水中月:是五万二,谢谢。
  祝童急速扫视屏幕上滚动的数据、人名、时间,金额;对比早记在心里的资料,快速归纳总结。他在和时间赛跑,要在尽量短的时间里找到出击点。所以忘了以前的习惯:下线。
  黑色钻云燕:哈哈,这次你跑不了了,我抓到你了。
  水中月:我不会跑,台海言,想发财,嘴巴就闭紧点。
  这次逃跑的是黑色钻云燕,机房里,台海言飞快的跑出来,正和李副主任走个碰头。
  “小心点,台海言。”
  “我会的,李主任。”
  台海言看着年轻的李主任走出网络信息中心,问坐在门口擦脸的周东:“谁来了?”
  “这你都不知道?王觉非要完蛋了,吴主任送吴天京来做我们的院长。”周东恶毒的看着走进院长办公室的李副主任的背影:“他也要跟着滚蛋。”
  “吴天京?”台海言搓搓纷乱的头发,嘿嘿笑起来。
  周东终于擦干净胖脸,奇怪的看着周东:“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潜水。”台海言干笑着又走回机房。
  “潜水?神经病。”周东闻闻手上,有淡淡花香。
  海洋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内,欧阳凡拿出份信函,正要拆开念,门被推开,走进个年轻人。
  “欧阳院长,请稍等,我要和吴主任谈谈,只要几分钟。”
  王觉非看到祝童终于出现,长长喘口气,站起来:“欧阳兄,我们到会议室聊会儿,这位是我的新助理,北京同仁医院的刚调来的李想李先生。他有事情要单独向吴主任汇报。”
  欧阳凡没说话,看向吴主任父子。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
  “不,吴主任贵人多忘事,以前我们通过电话。”祝童走到吴主任身前,上下打量着吴主任:“您应该记得,我不是个高尚的人。”
  转身看着吴天京:“这是令公子吗?果然一表人才。吴助理,您还很年轻,看上去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有大把的机会,不要太着急。”
  吴天京还没说话,许助理先过来拉祝童:“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找吴主任汇报工作,出去。”
  但是,几个人都没看到祝童有什么动作,许助理先弯下半个身体,歪这嘴说不出半句话,连叫声也没了。
  祝童看着许助理,嘲讽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如此不知道轻重,这么没耐心。一步走错没什么,如果不知道回头,毁掉的就是一世前程。”
  这句话虽是说许助理,却让吴主任开口了:“你们先到会议室等着,我和李主任谈谈。”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祝童坐到吴主任对面,摘下眼镜擦几下,又架上。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呢?”吴主任先开口了,面对这个年轻人斯文、整洁,还有点幼稚也感觉,但不知为什么,他竟感到心虚。
  祝童把眼光定在吴主任脸上,缓声道:“可以谈的很多,但是,任何一次谈话总要有个主题;吴主任,我想向您汇报一下上海的房地产问题。”
  “放肆!我们这是医院,将要进行的院长的交接,哪里有时间谈什么房地产问题?那也不关我们医院什么的事。”吴主任受不住祝童的注视,有些恼怒;他身居高位,东拉西扯是习惯,但是现在时间不对,对象也不对,不同世界不同阶层的人没什么好拉扯的。
  “是不关医院什么事,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只有生病的人才会进医院,但是我听和尚说过: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要求得福寿善终,平时就一定要广行善事。每个人都行善,可以免除一家人的疾病灾难,那我们医院就可以少点压力。呵呵,这是佛家的道理,对我们凡夫庸子来说,肯定玄而又玄。说实话,我是不信这些和尚的鬼话的,和尚们生病的也不少啊,我们医生是知道的。俗人得什么病和尚就会得什么病,一点也不少。
  “所以啊,别看和尚们念经念的好听,庙堂布置的辉煌漂亮,那都是给外人看的。咱们海洋医院修的也不错,就是为了让病人知道,进来是要多掏钱的。看,又扯远了,咱们还说和尚,对,和尚回家后吃肉喝酒的是佛祖心中留,该抱女人的是一颗不染心;找这么多理由,证明和尚们也没几个相信佛经上写的鬼话。
  比如您吴主任,这些年是经常出现在台面上的大人物,报告做的一定不少了;如果是和尚,念了这么多经怎么说也是高僧了,马上要功德圆满修成佛身。但是,您真是照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做的吗?特别是现在要成佛了,这最后一步一定要小心。岂不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摔倒在终点线上的,都是善跑的,瘸子可没机会跑到那里去现眼,要饭的乞丐也没机会贪污腐败——。“
  祝童继续胡说八道,越发口无遮拦侃侃而谈,吴主任却再不打断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从恼怒到狐疑,又到安静。
  “您同意吗?”祝童忽然不说了,停下来问。
  “同意什么?”吴主任根本就没听清祝童说的话有什么重点,都是些含沙射影的东西,让他如何表态?
  “看来,是我的错,不该对牛弹琴;有些人厚道的是鬼神不认油盐不进的,只凭几句话是不成了。吴主任时间紧,我就抓紧些汇报。对啊,我是要向您汇报房地产的。上海的房价真他妈的高,我拿一百万,有人竟说我买不到什么房子。这点钱在您看也许没什么,可是上海几千万人,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他们就该睡马路吗?您是官员,请问,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吴主任又是一愣,考虑再三才冷冷的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一切都是需求拉动价格,房价高自有高的道理。”
  “说的好,市场经济,但是市场经济究竟是什么?你不管我不管,你不决定我不决定,难道市场是由鬼来管、由鬼来决定的?由市场决定,听起来很公平的。奶奶的,光棍跳神蒙傻孩子啊,世界上有哪个市场不是由少数人操纵的?”
  “我说过,这和我没关系。”
  “有关系,你就是鬼。”祝童脸色瞬间由轻松变冷漠,伸手点着天上:“苍天在上,我希望是报应不爽,但是,天没长眼啊,该出太阳的时候却在下雨,少不得容我放肆一回,扒下跳神人的鬼面具。”
  吴主任豁的站起身走向门口,祝童继续道:“你只要能走出去,就要想想后果;你们能炒房,我就能炒人,把你吴主任一家炒成火眼金睛、运气冲天的炒房神人,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炒房?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吴主任还在克制,却不敢真走了。
  “我的意思很明白,吴主任还要装糊涂就请走;从你走出这扇门开始算,四个小时内,吴主任的精明将传遍全中国;让大家都看看,你是如何以一套价值三十万的房子起家,三年时间反手正手二十三次,赚到价值五千万的三层楼的,还有大笔存款。”
  “我没有炒房,即使有也是合理合法的,上海的房价涨是温州财团在炒,是上海市民在炒——。”
  “小孩子才会相信你的鬼话,上海不是温州,他们有多大的本事把这么大的盘子炒起来?比如你英明的吴主任,第一次炒房就赚到二十万,以后,总能以很便宜的价钱拿到房子,转手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利头,最快的那次前后不过三天时间,连过户都省了。世界上有那样的傻子吗?高价买来房子低价卖给你,马上就有人再高价买回去。上海的房价才涨了几倍?你能把三十万翻到一百六十倍的五千万,应该是个奇迹了,这还没算你的存款呢;也许我该替您吴主任去大世界申请吉尼斯记录,那可是大大的露脸机会。您马上要离休,想要继续跳神,估计没什么人看了,哈,您可以去教人怎么炒房,演讲也是很挣钱的。”
  “你——你,胡扯,血口喷人。我们家哪里有那么多房产?”吴主任颤抖着走回来,脸色通红。
  “别侮辱我的智慧,也别以为中国人都是傻瓜。”祝童冷冷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将要倒在自己脚下的官吏,心里涌起继续羞辱他的冲动;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个老人经受不起太多的刺激,也许会要人命的,那就太不值得了。
  “吴叙容,女,五十六岁,您的亲妹妹,云珠酒店的房产所有人。请问:她有怎么资格什么本事赚到价值五千万的房产?过去的三十年里,她连个针也没卖过,现在已经下岗在家;还有啊,吴叙容一辈子没有结婚,社会关系简单的就象这杯水;唯一的亲戚就是您这个哥哥了。过去的两年里,城城物业的老板一直在以她的名义买卖房屋;云珠酒店那里以前是什么地方?吴主任,应该是所学校吧?是您做主把一所学校迁到郊外;而那片风水宝地上,马上就盖起商住楼。我调查过,与云珠酒店隔壁的那套同样面积的单位,起价就是三千七百万,而您妹妹只不过用一千八百万就顶下来了。她可真有福气啊,不用摔倒就坐在金山之上。这里面没什么猫腻吧?我是不清楚的,但是,自有人去调查。”
  吴主任衰弱的喘息着,瘫软到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脸色发紫。
  “扬曼娜,女,二十八岁,云珠酒店老板;请问,她有什么资格让装修公司无偿为她装修那么大的酒店?好气派!上下两层金碧辉煌,装修那样一个豪华酒店,怎么也要一千多万吧?扬曼娜只不过是个教师,对,是音乐教师,歌唱的不错。她每月能开多少薪水?吴主任,没有贵人帮忙,她能开起云珠酒店吗?您今天气色不错,昨天晚上一定过的很爽。需要照片吗?让我们看看您这个伯伯是怎么照顾可爱的扬曼娜小姐的。”
  祝童把一叠照片抛到吴主任身上,轻蔑的啐一口:“跳大神的都知道敬鬼神,你,竟是个不见棺材不回头的主!把你脱光了让大家看,不过是个蹩脚猪头三。把这些发给媒体、记者们,发给纪委,发给检查院,也许会没什么效果。但是,您没有敌人吗?把这些散到网络上,会有人那起这块石头,砸下来,就不是一个院长的宝座了。您老了,没力量了,会有人感兴趣的,王院长随时可以出国,他如果在海外开个新闻发布会,说是被某个贪官逼走的,那可是个大新闻啊;请问,吴主任还能如此潇洒吗?”
  这一轮说得痛快,祝童喝口水,长长的舒口气。
  吴主任嘴边流出白沫,挣扎着嘟囔着:“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请叫——医生来,救命——救——命。”
  看来,总算击中对手的要害了,但太严重了,吴主任被刺激的明显有生命危险,恩,是心脏病发作。
  小骗子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倒杯水送过去:“您别着急,有药吗?年纪大了,要小心点,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当心难道也要鬼来爱惜?对不起,看我这张嘴,我这就打电话;您放心,这里就是医院,医生很快就到,你想死也死不了。”
  银针滑出,祝童忍着对这堆肉的厌恶,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扯开吴主任的衣服,运针刺入他的胸口膻中穴,边弹压为他松弛紧绷的肌肉,边拿起电话呼叫:“急诊吗?这里是院长办公室,尽快派最好的医生过来;吴主任病了,什么病?看来是急火攻心,啊,西医来讲,就是心脏病。快,麻烦你通知心血管科,让他们主任尽快赶来,吴主任来视察工作,牺牲到这里可不怎么好看。怎么说,咱们也是医院——。”对方是知道轻重的,没等小骗子说完就挂上电话,这使他有些不满。
  祝童也怕出人命,得到资料的时间短,根本就没时间仔细分析;只不过粗粗查看其中几桩交易,成交人的姓名一看就是兄弟或亲戚。却没想到吴主任如此脆弱,竟被弄成心脏病突发。
  “你需要什么?房子?官?”
  “您病的真及时,我损失了五百万?奶奶的,老子不喜欢闹鬼的房子。我只要王觉非安全。”
  “好,好,一定,一定。”
  “我警告过,你没权利高尚,这都是你自找的。医生马上就来,我去把你儿子叫过来,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吴主任身体的感觉好些,气息渐渐正常,精神却更颓废,无奈的点点头,应承下这笔交易。
  祝童抽出银针在他手少阳经脉上扎几下:“这就对了,我这次就不收您税了。”
  “什么?收税?”吴主任虚弱的问。
  现在对与小骗子来说,收到收不到钱是小事,重要的是心情舒畅;此刻,是小骗子到上海一周来,最开心的时刻。
  “吴主任,您要记得,我救了您一命,也就是说,我是您的救命恩人;做人要厚道,今后还请多多照顾。”祝童说完,转身走向门外:“我去把您的儿子找来,您应该有话对他说。”
  王觉非的秘书陈小姐也是心神不定,她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微弱的声音,门突然开了,年轻的李副主任走出来,微笑着端起她面前的水杯:“吴主任不舒服,你先照顾一下,医生马上来。”
  “是。”陈小姐忙跑进去,还不忘会给李副主任一个微笑,甜甜的,据说,他就要做院长助理了。
  会议室里,王觉非与欧阳凡在轻声交谈,吴天京与许助理站在一起,都在操心对面的动静。
  “去吧,吴主任病了。”祝童推门走进来。
  会议室内的四个人都跑向院长办公室,祝童闪身让开。
  院长办公室内,吴主任指着儿子吴天京:“你还是再等——几年,这次的任命作废。”
  说完,吴主任昏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昏假昏。
  走廊里传来奔跑声,至少有二十个白衣人提着大包小箱子,抱着氧气袋乾坤圈之类的宝贝跑过来。
  祝童让过大部分人,一把拽住吴医生:“人家是心脏病,你个外科大夫来凑什么热闹?”
  “不是,主任要我们都来,说是有重要领导病了。”
  “他死不了。”祝童把吴医生拉进自己的办公室:“来,我这里清净,咱们好好聊聊。”
  吴医生无奈,外面乱成一团,面前这个院长办公室副主任怎么会如此清闲?